书城文学微笑,是一条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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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灶火

冬天到了,我喜欢窝在厨房里,不肯离去。

自然要烧锅。抱上一大堆的柴草,比如一抱棉柴,一筐麦秸或者碎碎的木柴,有秩序地放好。照例是看一本书,语文书或者一本薄薄的连环画,翻来翻去。母亲远远的下达命令,烧锅。于是,开始引火,一根火柴,干干的麦秸,树叶。便会看到迅速漫延的火势,和深深的、豁朗的灶堂。偶尔,树叶潮了,低着头,猛烈地吹,吹出浓浓的烟,并不呛人。火,终于引好了,风箱开始歌唱。手臂越来越长,越来越用劲,看着火苗强劲地舞蹈,偌大的灶台四沿袅袅升起的热气,已经忘记这是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

母亲特别照顾我,在烧锅时可以看书。于是,我喜欢选择干而脆的棉柴,折去细小的偏枝,三五根一束,满满的挤在灶堂里。火,在短暂的压抑后爆发了。棉柴火是黄色的,明亮的黄色,跳跃着飞快的步伐。这时,我有一段时间空闲,看看连环画,画上的人物就会亮堂起来,给我一些力量,温暖胸膛的力量。母亲照例提醒我该加火了,锅里的面条需要慢火细煮。放下连环画,慢慢抽风箱,火头又一次持久的飘动着,光亮而耀眼。

不是所有时间都可以看书。炒菜时,不行;煎鱼时,不行;做一些精致的食品诸如南瓜饼,鱼锅贴饼时也不行。炒菜需要旺火,豆秸,棉柴,干燥的玉米秸都行,直直的火苗,象是光束,集中而热烈。煎鱼也是,火小不行,皮硬不易透。所以麦秸不能用。火太大也不行,容易煎糊,所以木柴不能用。最好的是棉柴,杆长能持续发力,保证油热的温度,但都需要细心,耐心。母亲翻动着锅铲,一会说这边,一会说向那边,我便手忙脚乱地把柴火向着母亲指定的方向挪动。有可能火分散了,有可能火头小了,赶紧续草,赶紧抽风箱,又是一阵烟,然后是火,热烈的火,在浓烟中灿烂的笑。但母亲不满意,说我不会烧,忽大忽小,叫我到一边去。换上父亲,稳稳地抽风箱,轻轻地抓一把草,看着火苗映亮了他墨黑的脸庞。

我并没有离去,坐在旁边,看着一本书,好像是《中国古代能工巧匠》,这是我童年时代唯一的一本课外书。有黄道婆,李春,他们在火光中,渐渐温暖了我。看了好多遍,连句子都是透亮的,射出一些热烈的光。

光亮其实很多。比如蒸馒头时,我早早推掉弟弟妹妹的纠缠,坐在灶口,等待命令。这时,我是欣喜的。因为蒸馒头需要大火,木柴火。木柴火是最省事的火,只需要将木柴放好,只需要稳稳地抽风箱,就可以轻轻松松的看书。看累了,拿着烧火棍,在灶台上、灶壁上、墙上写着黑黑的字,往往是一些壮志凌云的话,好像还写过“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的诗。母亲并不生气,只是嘱咐我注意看着火,不要太小。我答应着,趁机把烧火棍放入火中再熏一会,积累一些“墨汁”,然后书写一些振撼自己的话。可惜馒头很快蒸好了,我的理想暂时留在了墙上,照例是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让我离开厨房,带走一身的柴草的味道。

这种味道一直飘到今天。很多时候,我越来越渴望一场明亮的火,一种熟悉而温暖的味道。比如坐在干净的厨房里,看着电磁炉上不需问事的粥。比如坐在温暖的书房里,捧起一本书,昏昏欲睡。我都会,执着地走出房间,在门前的空地上,怀念那熟悉的风箱摇滚,和或大或小但都明亮而热烈的火焰。还有那一个翻着书页寻找理想的少年,他的手里,还有一根可以写着豪壮词句的烧火棍。

我知道,那个少年已经长大。而灶火,一直温暖着,包括冬天,还有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