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微笑,是一条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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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杨集街

车站

曾经有一个车站,两间房子,一间商店,一个矮矮的妇人挟着铁夹子走上车卖票。

等车的人可以坐,坐在商店门前。坐不住,就买烟抽。或者买一两毛钱的小食品,咀嚼着打发时间,借机问一下车到的时辰,那个甜甜的妇人会看着墙上的挂钟,告诉还有几分钟。我也问过一次,上高中时,替班主任家割麦子,返回城,雨太大,睁不开眼,就在这车站里躲雨。我们数了身上的钱,够坐车的,就问商店的老板车来的时间。老板看看我们,说他们不带自行车。我们站在屋檐下,愣了很久。

国营的班线很快停止了。私人的客车一个接一个跑了过来,从黄圩经杨集到县城的客车有三十七辆。于是商店的生意很好,卖水,卖袋装的食品,和冰棒。好像还有晕车药,治烂脚丫的膏贴,都放在柜台上。里面添了一台电视机,老是放中央一套的节目,我就坐在板凳上等,看着附近的房子一间间盖起来,说是统一规划了。

车站就被规划掉了,剩下一片空地。东西的大街,南北的县道,交汇在一起,没有遮风挡雨的亭子。但人们还是习惯叫车站,客车到达时,总是要停止七八分钟,女老板从车窗伸出头来,用手搭起凉篷向街里远望。座位上的人急了,催走,老板理直气壮地说,这是车站。

的确,今年,交通局在这儿建了一个停车亭,有护拦,还有座位,和一片水泥地。客车的售票员会发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杨集到泗县,5元。售票员说,过了车站,往北一步就是6元。我信,车站往南,去县城,越来越近,往北,越来越远。

邮政所

邮政所换了不少位置,先是在粮站,又在乡政府对面,再换到小学的西面,直到现在的食品站西侧。据说,都是租别人的房子。因此,常常在街上遇到汇款的大爷,到处询问邮局在什么地方。

所长也经常换。我来杨集工作时的所长姓彭,个子不高,很和气,业余时间喜欢打鱼,后来移到粮站时,所长姓朱,白白净净的,可以让我到里面看投递员分报纸,朱所长将邮政所搬到乡政府对面时建了一个院子,当作办公用房。后来电信和邮政分家,邮政所搬到了小学的西面,调来了一个姓赵的所长,对我很客气,经常探讨孩子学习的事,他的孩子很努力,趴在柜台上写作业,字也很工整。大概是离家远的原因,赵所长很快就调走了。接替他的是一个姓彭的小伙子,我去取报纸时,看到很久以前的彭所长站在柜台里面,对着小彭所长指指点点。我才知道,他们是父子关系,小彭所长和我年纪相仿,对我很热情总是谦恭地笑,抬起头来,告诉我又有一张汇款单了。

其实,很多时候不是为了汇款单。邮政所和学校很近,我订了很多报纸和杂志,《散文》、《随笔》、《小小说选刊》和一些晚报,怕送到学校会被别人拿去看。于是,天天傍晚到邮局拿。小杨是个老邮递员,个子矮矮的,很和气,看到我,就去拿报纸,有时找出两封信,多半是杂志社或者毕业的学生寄来的。然后,我们聊天,深深浅浅地聊,聊我的稿费,聊他的工作。小杨便笑,指着高高矮矮的货物笑。

其实,我很早就注意到了,柜台外面是成堆的化肥,还有酒,卫生纸,像一个杂货店。小杨说这是物流,有任务。我便不说话,看报纸,一个字一个字看。

看完了,准备走回去。偶尔遇到两个学生来寄信,很神秘的样子,不会写邮编,地址好像写反了,换了一个信封,再写,封口,粘邮票,动作并不熟练。我指导过一两次,大多看着他们快乐地改来改去。

毕竟,有人写信,让人高兴。

菜市街

原来在派出所门口。因为只有派出所门口是水泥路,下雨天上街不会带太多的泥水。后来换了一个领导,认认真真地将两条主街都铺成了水泥路,菜市街又重新定位在南北街。

南头是鱼市。一个绰号叫大傻的中年人长期在那里卖鱼,也有别人,规模没有大傻大,所以经常会竞价。我遇到过几次,大傻蹲在车上,抽烟,高声喊,两块三一斤。西边的矮个子老板站在地上,喊,两块二。大傻端起了网罩,兜起十几条活蹦乱跳的鱼,象一个英勇的战士一样,两块钱一斤。这场价格战最终以一块钱一斤作了结局,胜者自然是大傻。因为大傻直接从洪泽湖批发鱼,有底气。这样的事并不多,因此,鱼市上只能听到大傻的粗嗓门,两块九一斤,少了不卖。鱼摊旁,围着许多提着塑料袋的人,等着大傻往下倒鱼。

靠近十字街是猪肉架。四个,也很热闹,油光光的架子,油腻腻的屠户,将刀蹭蹭,问你买什么样的肉。妇女精明,指定要哪一个部位,而且不依不饶,坚持多要一些瘦肉。屠户生气了,说不卖给你这样的妇女。妇女便高兴,心满意足,买到一块好肉。我只往西北角的架子去,只说十块钱,尽量好一些。肉确实好,他告诉我,不论你怎么讲,吵,我们的刀是有路线的,保证一扇肉搭配卖完。其实,他们卖得很快,十点左右,都卖完了。后来,我还知道,他们都属于食品站,合伙经营。

往北是青菜区,什么都有。摊子往往堵住路,这是小贩子。占常摊的人后面都有一个筐,或者一辆车。我买过几次菜,跑了两三遍,发现价格悬殊不少,比如青椒,南街4块,北街3块。有一个早晨,我去得很早,发现了其中的秘密,有大车的人把货拉来,街上的闲人,往往是一些妇女,便去批发一两筐,她们的价当然高。所以,再去买菜时,只往有大车的摊位去,能省下一些钱,心里愉快不少。

菜市街上市早,罢市快。十点左右,便有商贩撤退,坚持的便是本街的人,和一些从菜园地收获上来的农人。我喜欢后类,他们不是贩子,菜的质量要好,比如萝卜,白菜,茄子,颜色正,只是价格稍贵一些。

去得多了,熟面孔就多。先是学生的家长,后来是毕业的学生,卖干货,卖卤菜,互相点头,客气着叫我拿菜。我也拿,给钱,他们推让着。时间长了,也不推让,拿了,偶尔让五毛钱,感觉很舒服。但是我上街次数少,只有星期天和放假,其余都是家属上街,她会挑拣着买。我们对比过,她买的菜新鲜,好看的多。

有两次,我跑到街上,专拣新鲜的买,结果,价太高。妻子笑着说,你没有深入进去,当然买不到好菜。这是真的,大多数时候,我看到了菜市街的西面,那个卖音像制品的商店,正播放着泗州戏,比二人转要好听些。店门外,有二三十个老年人,蹲着,出神地听,好像也有我的影子,三十年后,这样,幸福地听着小调。

这时,前后都有人催我,快走。我听到了,拎着一篮子菜,穿过拥挤的人流,向学校走去。

粮站

粮站在杨集街的最东头,非常大的一个院子。

刚到杨集工作时,去粮站卖粮食,看见两排高大的仓库,连片的水泥地,还有飘着香味的食堂,让人羡慕。于是,经常去逛,发现一口小小的池塘,水清而静,在院子的西北角,还有高大的松树,白杨树,和几棵叫不出名的杂树,成了一个小小的树林,有些意境。

上了年纪的老人说,粮站曾经是二郎神庙,香火很旺。再去时,果然找到些庙的痕迹,西面地势高,是庙基,北面的树林里有散落的砖块,有些年头。开出租车的家振说二郎神庙很有名气,据说徐州都有人来烧香,可惜在破四旧时给破坏了。

不过,很少有人想起二郎神庙。粮站曾经很忙,不停地收粮食,水泥地上晒着粮食,仓库里插着长长的透气杆,非常壮观。院子里经常是三轮车,四轮机,还有看到毛驴车,大大小小的蛇皮口袋。关于价格的此起彼伏的争论声,工作人员长长的粮签,在阳光下和谐地交织在一起,我曾经想过清明上河图的热闹,这里该是小小的一角,忙碌着,真实着。

后来,就安静下来。有时,早晨,会聚集几百个老年人,听一个外地口音的男子宣传某种包治百病的药品。除此之外,就是安静,院子里住家也很少,两户人家,两排房子,几只母鸡,悠闲地在大院里寻找食物。

今年,院子南面沿街的地方开发成了商品房,东面的场地租给人开了一家面粉厂。机器轰隆,院子里又一次热闹起来。

据说,开发商品房时,挖出不少铜钱,清朝的,康熙年间,会是善男信女捐献的功德钱吗?

学校

粮站的对面是学校,中学,院子也很大。

一幢教学楼,三层。一个实验楼,两层。一个办公楼,三层。三排教师宿舍,带着大大小小的厨房。两个大院,分别是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一个大食堂,里面放着整齐的桌椅,开饭时,五百人同时就餐。还有一个小小的商店,卖些零头碎脑的物品。

我就住在这个院子的最北边一排教师宿舍。从东看到西,一共十九家。门前和厨房间有大片空地,都被同事开发了,种上葱蒜,芫荽,添上绿意。上课在教学楼,十几个老师一个办公室,可以喝茶,改作业。累了,可以在校园里转转,校园很美。

好像换过几任校长,都很重视校园环境,卫兵式的松柏,依人的垂柳,大大小小的花园有十来个。很多花和树我们都叫不上名字,校长专门印了个手册,告诉大家这叫栀子花,榕树,那叫紫荆,银杏。我是记不住的,只知道享受。春天,在草坪上闲坐,看一本诗集,嗅着桃花的香味。夏天,在南墙根的池塘游泳,池塘水很清,没有一点污染。秋天,似乎到处都是菊花,和芍药,竞相绽放。校园的墙壁上,有许多画,栩栩如生。所以,街上的男孩结婚,经常请摄影师在校园里拍照。很多孩子伸头看,我并不阻拦。

学校的时间很清晰。早晨五点半起床,6点钟时,老师和学生在操场上跑步,声音很响。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课。下午还有一节活动课,是孩子们快乐的时刻,打篮球,写字,扔沙包。什么都不做也行,在花园里散步,谈心。累了一天,应该放松一会。

我比较喜欢上晚自习。学校是寄宿制,学生都住校,在明亮的日光灯下,他们仔细地做作业,有时讨论问题。我会走过去,听着,讲上两句,或者什么也不讲,看着他们,认真而激烈地讨论。下课时,手机会响,某一个家长打来,叫孩子接,便会有一个欢天喜地的学生跑出来,幸福地听着。家长也会和我讲上两句,内容似乎从来不变,都是管严点,我们在外面打工,就是为了他们。我答应,看着那个孩子,早已走回去,努力地看书。

学校的大门经常关上。有一个看门的女工,来来去去地开门关门。我们不常出去,除了买菜。家长常来,送衣服,送钱,了解情况。他们站在校园里,很拘谨,提着一个包,不愿意走动。下课了,会有认识的学生大呼小叫,便有一个羞涩的孩子跑过来,站在那儿,快乐地和父母说话。

这大多是父母外出前才来学校,给孩子一些钱,嘱咐好好学习,请老师照顾一些。我们当然答应,习惯了,照顾一群孩子学习,吃饭,睡觉,一点也不麻烦。一个学期,总能遇到几次,夜里,学生生病,带到街西头的卫生院,看着吊水。和医生,也就熟了,聊天,不知不觉,水就吊完了,我们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街上,很静,没有什么灯光。

学校里有灯光,教学楼两个拐角,挂着两个小太阳,夜里十点钟开灯,校园里便明亮起来。将学生送回寝室,没有声音,几百个孩子,在睡觉,也许做梦,梦想明天,或者一个美好的未来。

锁上寝室大门,有风吹来。我不说话,走回宿舍。长长的一排宿舍,还有两三个房间有灯,他们,在看书。明天,我们又要撒播一些花粉,在这片青春的土壤,不需要理由。

风中,飘来一些花香,和黎明的气息,我知道,面对许多成长的喜悦,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