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拍摄方式,其实《辛德勒的名单》里也有,黑白影片中,那个红衣小女孩最后在死尸堆上,而潘好最后也会死在这条红腰带上。还有一处黑白色调是暖色调的深巷,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次太阳的惨白色。又一次字幕:“人要是走上了绝路,上天还会再给一次机会吗?”紧接着是潘好回来了。油油嗔怪地问:“你为什么不叫醒我来做……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呢?”潘好答:“他说我怎么会不回来了呢?你又哭什么?寡妇倒是希望我不回来。把我消灭了,吃掉我,想得美。”她又说:“以后不走了,行不?”潘好看着面,说:“男人窝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啊,可是我不行。走,咱爷三儿吃河捞去。”
这次的黑白画面,不是为了倒叙,而是爱情要在斜阳中毁灭了。爱情固然是美好的,但潘好这次留下来,很快就经历了灭顶之灾,潘好让天佑把陈旅长请来,就说是油油的生日,加上弟兄们很闷,请他过来消遣消遣。还嘱咐天佑,别忘了抓几只鹌鹑来,我们斗鹌鹑。陈旅长来了,油油站在一群女人的前面,给客人行礼,因为红色的上衣,很是扎眼。旅长戏称潘好,一个公鹌鹑,要用一大群母鹌鹑。众人忍不住笑。小屋里,天佑说帘子好像是他捉雀鸟的簸箩,结果团长在簸箩样的房间里被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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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将潘好就地正法的时候,天打起来闪,球状闪电一个接着一个,人们惊叫四散,潘好拿起手枪,冲着无辜的人扫射,他杀死了女孩的母亲,面对小女孩的惊恐和恳求,他还是杀了她。镜头一转,油油和潘好来到受封典礼,马寡妇也受邀出席,台上的人要大家吃个够喝个醉,还不忘拍“潘总司令”的马屁。音乐声响起,出来两个小孩子,手拿花束,给油油和潘好献花。接着是看电影,大家嬉笑着,油油却哭了,潘好看着油油,关切地问,不舒服?他带着油油在雪地遛马,树林很茂盛,两人一骑。
他说,大夫说是个生儿子的脉,你告诉我有的那天晚上,天上下雪了,我就知道好事。他说,要把儿子培养成,狼群里的头狼,让所有的狼群怕他,要带着儿子闯天下。
他吻她,像那次雪地里一样,树林里树木林立,油油趁他拉出红腰带的时候,碰他下马,马飞快地奔着,他被树林四处碰撞,不得不死。镜头开始拍着油油狂奔的样子,最后,油油用身上的红斗篷盖住这个死去的男人,太阳找着女人和马的影子,烟尘四起。结尾,太阳偏向一隅,女儿说,妈妈说我长得像叔叔……日子就这样过了十年,过了百年,过了千年,过了万年……
电影的镜头语言是层叠的,试图讲一个本就凌乱的故事。其实,故事也很简单,就是男人和女人,主题很鲜明,就是爱情。张瑜说,自己在演这个女人的时候,一开始是表现农村女人的愚笨与见识短浅,后来,是要表现爱情的活着和死去。张瑜说,一开始,她就遇到了困难,就是没演过村妇,所先从穿衣打扮上下功夫,油油是一个贫穷的农妇,她特意找了件从农村收来的破棉袄。这女人完全听丈夫的,丈夫说什么,是什么,觉得委屈也不反抗。作为制片人和女主角,在拍摄过程中,张瑜会要求导演对自己像别人一样,就是记着她就是纯粹的演员,忘掉她是制作人。
有场戏,十天之后,天佑来要人,潘好大怒,拿起马鞭要打人,本来油油对潘好有感情也不想回去,但看到潘好打人,又觉得他太欺负人了,拉起老实的丈夫走了。回了家,生活又变得惨白色,没有粮食,油油挖老鼠洞,与老鼠争食。这段影片表现的是沉闷与痛苦,油油拿着粮食包,看着老鼠的眼睛,一个劲地捶打地面,张瑜解释这里是想表现出一点幽默的,同时,发泄对生活的不满。就在这时候,她看着潘好骑着马,耀武扬威地走过,她眼神朦胧。
随后,就是官兵进村,油油看到战火中的潘好再也忍不住了,要跟潘好走,丈夫天佑自然不许,油油到底是被潘好抢走了,天佑烧了自己家,说:我老婆归你了,我也归你了。这里的天佑并不是一个十足的懦夫,但他的出发点是懦夫,他没有把妻子当人,而是一份私有财产,相反,潘好是拿油油当人的,尊敬她,爱护她。再傻的女人,也能分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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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有几个地方对剧本进行了改编,第一个地方,剧本里,天佑跟着潘好做买卖,连穷人口里镶的铜牙都要,硬硬地把人家的牙敲下来。天佑表现得贪婪而又愚笨,为了留下潘好的枪,他演戏说自己丢了。影片里,却是捡到了枪卖枪,买枪的人就是潘好的土匪窝,而天佑捡的枪,就是这些土匪的。每次遇到困难,他都要妻子陪潘好睡觉解决,他把妻子借出去,到了期限没还,他就派油油的老母亲前去要人,总之,他的坏无所不用其极。第二个地方就是只是说绑了肉票,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一个不见,剧本里则是绑了外国人。第三个地方,天佑在闪电潮里逃走,潘好为了报仇决定追杀天佑,屠了村子。第四个地方,剧本结尾是马寡妇和油油一起盖房子,房子成了,天佑回来了。这部分电影里压根就没有。有时候想,莫言不会又不满意电影去掉了自己的意图吧?可是又一想,不会的,莫言说过,他写电影是为了赚钱,目的很单纯,所以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还有就是孙二爷来催债,潘好看到孙二爷调戏油油,转天就给孙二爷开了脖子放了血。可是剧本中,是天佑去求潘好,因为孙二爷要霸占天佑家的祖坟,而潘好则杀了孙二爷全家。我想,张瑜想把潘好描写得更有层次一些,就是连潘好的杀人如麻都是渐进的,一开始一个两个,后来一大片,把杀孙二爷当做一种引子或者暗示,来展现一种变化。
胡天佑这个人是被改了名的,在剧本中,胡天佑叫做胡天贵。天佑和旅长在电影中的一段对话,是这个人物的点睛之笔:
天佑:陈旅长,富贵安详!
旅长:告密说潘好在村里是谁?
天佑:就是小人。……
旅长:上面的公文一道一道地下,要招安潘好,改编部队,释放人质。
天佑:那我老婆呢?……
旅长:女人的事,我管不了。不过,你告密有功,给你弄个官当当吧,这我倒是帮得上忙。
天佑:老婆要不回来,吃屎也没味儿,当官顶个屁用!
旅长:混蛋,当了官,还愁没有老婆?……你去劝潘好招安,他当团长,你当团副。
天佑:我不当团副,我要当大官,我要当连长。
旅长:连长?连长是大官啊?
天佑:当然是大官了,全村的人都怕连长,连县官都怕连长。一听说连长来了,猪都打哆嗦。我跟潘好一样,也当连长。
旅长:懂个屁,团长是连长的爷爷。
天佑:那团副呢?
旅长:团副?团副是团长的老婆,官太太可牛逼了,买东西都不花钱!懂不?
天佑:咋地,我给他当老婆?那,我老婆呢?
随着天佑的哭腔,这对话结束了,我想电影的幽默在这里,但却带着无知与无奈,就像电影中总是有着不经意的鼓声,有着太阳一般的色彩,要直击心灵。
尽管,“我爷爷”像是潘好,“我奶奶”像是油油,他们本不是一对,但最后成为一对,原来的丈夫呢?都成了陪衬,或者死了,或者苦兮兮地哭笑不得。
树林里的记忆密码——电视剧《红树林》(1999年)
1993年,莫言就在陈道明主演的24集电视剧《梦断情楼》里任编剧,可以说影视剧的成功给了他很大的信心。《红树林》播出于1999年,那时候莫言已经转业到《检查日报》,几年来,跟《检察日报》直接相关的就是电视剧《红树林》和《雪白的墙》。《红树林》更为大众熟悉一些,并不是因为这部电视剧有多红,而是莫言把这部电视剧整理成了小说,供读者欣赏。莫言对这部电视剧也是用了心的,当年为了这部影片,他专门去广西北海和海南等地考察,还亲自参与选演员,故事本身并不复杂,在本书第三章“城市小说”那一节里有所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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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莫言也有红色情节,《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家族》、《红蝗》、《红树林》全是红色。论者孙郁在跟朋友说起莫言的小说时,还赞叹莫言把“印象派的画风引入了文学”。诚然,在《红树林》里,那片红色的美丽树林就是莫奈的“干草垛”。在不同的桥段中,它可以展现不同的色彩。
与《红树林》相关的作品有《珍珠奇谈》。1995年底,莫言与一个朋友去南方滨海城市的工厂采访,准备写一篇报告文学。他对滨海城市珍珠养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本来莫言就对这些传统的养殖业很感兴趣,珍珠既是昂贵的装饰品又是药材,珍珠加工和养殖又富有传奇色彩,传统神话里,也有很多珍珠仙子的传说。莫言常常在脑海中蹦出两个画面,一个是美丽的姑娘钻入海中,冒着生命危险采珠;另一个是高贵的女人带着璀璨的珍珠饰品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翩翩起舞。因为这种对比本身就是故事,所以莫言从南方归来,就自己寻找珍珠方面的材料,历史、神话、技术等不一而足。1996年,他开始动笔《珍珠奇谈》,写了大约五万字,赶上单位分房子,房子下来了,自然要装修搬家,装修搬家完毕,又开始办部队转业的事情,文章便搁下了。1997年,莫言转业去了《检察日报》的影视部,领导要求写一个电视剧,他就开始张罗反映检察官生活的电视剧,剧本出来了,自己也不满意,又重来,莫言为创作《红树林》还去学了《刑法》和《刑诉法》,因为至少要有起码的客观真实性。
电视剧创作是有套子的,就是用故事来说话,组织其他。可莫言这次却想另辟蹊径,就是先找一个地方,再写故事。他和两个同事去了广西北海的珍珠之乡,在离北海100多公里的地方发现了一片红树林,大约7平方公里。这树长在海里面,让他大为震撼,于是这个电视剧就长在了海里面。剧本出来,莫言甚至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的作品里放进如此多的东西,是前无古人的。因为是用了心的剧本,莫言很认真地去选角色,最后,女主角林岚确定由《许茂和他的女儿》的女主角李凤绪饰演。莫言觉得这个人跟自己小说中的人物很贴近,其他的角色有冯国庆饰演的马叔、薛佳凝饰演的珍珠、李小江饰演的大虎等。这部连续剧的导演是高今,他对这部作品很用心,还特别进行了水下拍摄,来淡化商业气息。
石一龙曾问莫言,对高今的《红树林》满意吗?莫言说:
“一个导演的才华,在电视剧里是很难表现的,一个真正有才华的导演,在电影上才能充分展示自己的艺术才华,在电视剧方面是很难展示的。因为电视剧更加商业化,他的投资方更是为了金钱而金钱,电视剧比电影更加通俗,电影还有所谓的纯电影、艺术电影,而电视剧就是商业性的。我们这个《红树林》除了商业目的外,它还是一个行业剧,它反映的是检察系统里的一个故事,除了要遵守商业规则外,还要遵守行业规则——你不可能把检察官写得很坏,你应该从正面树立检察官的光辉形象,写官员的腐败也应该有一定的尺度,一定的分寸,尽管有这么多的限制,但是,我觉得高今导演还是比较好地完成了我的电视剧本所赋予给它的东西。假如说我这个电视剧存在什么遗憾的话,就是说我的剧本本身有先天性的欠缺,而高今为了尊重我没有改动剧本中的某些缺陷,假如他胆子更大一点的话,在拍摄的过程中大胆对我的剧本进行修改,也就更好一点。我觉得《红树林》是一个中上水平的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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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剧本情节,莫言还是不太满意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写的情节别的电视剧早用过了。这也难怪,电视剧越来越多,抓人的情节千变万化就是那几招,很难写出新意来。近来,有个叫做于正的编剧因为生产了多部由自己工作室牵头的剧目大火,但仔细看他的电视剧,发现抄袭的痕迹还是很重的,有人说穿越类偶像剧《宫锁心玉》就是一部古装版的《流星花园》,这由不得他否认,桥段太雷同,但也证明这些桥段真的很吸引人,每个女人心里都住着一位灰姑娘,也住着一位白雪公主,所以吸引女人的故事无非是让那个灰姑娘找到自己的王子,那个白雪公主打败可恶的皇后。《红树林》里有灰姑娘吗?当然有,陈珍珠就是个灰姑娘,有白雪公主吗?也有,林岚就曾经是个白雪公主,只不过她要打败的是可恶的国王。
对比《红树林》的小说和电视剧,有很大的差别。最大的差别就是小说里融合了《珍珠奇谈》,1998年9月,电视剧在广西开拍。剧本完成后,应出版社的要求,莫言要将剧本还原成小说。这件事的难度,用莫言的话来说,就好像要把一套家具恢复成一棵树。诚然,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创作当然比改编顺手得多,然而,莫言突然发现《珍珠奇谈》写不下去了,就在《红树林》和《珍珠奇谈》中选了一条中间路线,索性在一个章节里把《红树林》的故事解决,然后从容地讲《珍珠奇谈》。这一个章节就是第十章,刚开始看这本小说的时候,你会为这一章感到奇怪?这是怎么了?突然开始大剧透?莫言开始写剧集预告了?莫言的解释摆在那里,你就会发现是的,都市被隐没了,现在开始谈传奇。1999年,小说《红树林》上了一些畅销书排行榜的前几名,不晓得是因为电视剧的播出还是因为奇谈之妙,或者,开篇那些露骨的性爱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