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世长安:纤弱女子江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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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歌尽桃花扇底风(1)

当初我为这场盛大的晚宴费劲脑汁地想了个十分盛大的名字,叫作《大卫国顺和二年皇帝陛下寿宴之龙腾虎跃鸡飞狗跳飞禽走兽大寿宴会》。因为在我看来,若是给一个晚宴起名字,甭管这个名字是不是好听,是不是顺口,起名字的关键都在于名字的长短。理由很简单,起得长了,表示对这项活动重视嘛。

当我揣着这个名字去清合宫拜见皇后娘娘请赏的时候,皇后没有我想象中的夸我如何如何好,反而是一脸鄙视我的神态。她呷了一小口清茶,十分寡淡地对我说:“嗯,那就叫寿宴会吧。”

我顿时觉得皇后娘娘对这次的晚会忒不重视,忒没有诚意。

要说这场晚宴对我帮忙最大的,还属沈洛洛。她调集了醉风楼里所有能歌善舞的美人,将这场晚宴的场子撑得极大,极有面子。

我拉着沈洛洛的袖子,十分讨好地说:“洛洛姐,你真好,太感谢你了!我若是男子,定把你娶回家!”

沈洛洛挑了挑眉,瞥了眼坐在我身边的卫沉沙,说:“倾晨,你若是男儿身,想要娶了我,我也是愿意嫁的。”然后沈洛洛十分得意地看着卫沉沙的脸色变青了,变紫了,最后变黑了……

一切都很欢快呀,期盼已久的晚宴终于拉开帷幕了呀!

开场舞是由醉风楼的一干姑娘们表演的群舞《凤求凰》,再以古琴和长笛配乐,整个画面飘飘若仙,皇上很满意。

接下来就是新纳的嫔和贵人常在的表演了,她们或歌或舞,或当初泼墨挥豪,虽算不上有新意,但绝没有大的纰漏。

卫沉沙推了一下我的手肘,低下头,侧过身子问我:“哎,你说,这个湘嫔的《惊鸿舞》怎么样?依我看啊,她舞得缟袂翩翩,轻盈如飞燕,父皇一定欢喜得不得了。这个湘嫔呀,封妃之路,指日可待啊!”

我放下一直嗑着的瓜子,朝着卫沉沙给我指的方向,像模像样地观看了这个湘嫔一番。我推开卫沉沙向我凑过来的身子,撇撇嘴,说:“《惊鸿舞》好看归好看,但是它是每个学舞女子必模仿的典范。湘嫔会这个,并不足为奇,也失了份新意。”

卫沉沙不习惯我跟他唱反调,遂说:“那你说,湘嫔该跳什么舞,又有新意,又能博得父皇的欢心?”

我瞟了一眼,见卫沉沙放下茶水,并将茶水咽下去,四平八稳地坐好之后,才说:“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等到晚宴过了一半的时候,我的脸色有些苍白,小腿肚子也丝毫不听使唤地颤抖了起来。我本想喝几口水压压惊,却不料手心一滑,凉沁沁的茉莉花茶尽数洒在了我的罗裙上,冷得我浑身一机灵。

卫沉沙倾身过来,接过我手上的帕子,认认真真地为我擦拭裙摆上的水渍。他伸手揽我入怀,又拿下巴蹭了蹭我的发髻,轻声说:“倾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是不舒服了就跟我说,我陪你回寝宫休息,不许硬撑着。”

我尴尬地从卫沉沙的手臂中抽出自己的身子,尴尬地坐稳了身形,最后尴尬地笑了笑,才道:“那个什么,你误会了,我身子没有不舒服,大概就是紧张了些吧。”

看着卫沉沙询问的眼神,我摸了把额头上冒的冷汗,再次低了些声量,说:“不过是下个节目到我了,有些紧张,小事,小事。”

卫沉沙愣了一愣,随即笑得格外开怀。他握着我被汗沁了的手掌,说:“嗯,我们家的小娘子自是不紧张的,不过是……”卫沉沙颇有涵养地顿了下,却还是觉得不把话说完整不能满足我的好奇心,又委屈了自己,便接着道,“嗯,不过是,尿急了些。”

我不着痕迹地朝卫沉沙的方向凑了凑,不着痕迹地掐了卫沉沙大腿内侧的肉,并旋转了三百六十一度,又不着痕迹地端坐在座位上,理了理裙摆,施施然,十分有正妻风范地说:“妾身与太子虽才成亲两月,但妾身窃以为,夫妻之间若是想举案齐眉,能够长长久久的琴瑟和鸣,还是早定一些规矩好。‘只许妾身嘲笑夫君,不许夫君嘲笑妾身。’就算做是第一条吧。嗯,夫君也是知道妾身的,妾身思想向来开明,绝不搞男尊女卑那一套。夫君就多担待着点妾身,好好学学这二十四孝吧。”

在卫沉沙疼得倒吸冷气,脸色发青之际,我十分识大体地招来站在卫沉沙身后的小太监小成子,并对他说:“小成子,咱们太子爷有些神经疼,你快去取些止痛散来,看着咱们太子亲口服下,万不可怠慢了。”转身又对一直跟在我身边的紫竹说,“紫竹,下个节目就是本宫的了,你且扶本宫去换舞衣。”

这套动作和语言一气呵成,精彩得很,过瘾得很!

看来,捉弄人这种事,做起来确实很开心,怪不得卫沉沙这人经常干这种缺德事呢。

紧张归紧张,这台还是要上的。皇后娘娘发话了:“太子妃虽才嫁到东宫两月,却还算是新妇。晚宴的时候,就同新纳进来的妃嫔、贵人、常在一起表演些让皇上高兴的节目吧。”

今儿个我穿了条大红色的锦纱浮罗裙,裙摆长近两丈,上面细细密密绣着的,是十几位后宫御用的绝好绣娘用了近大半个月才绣成的千层纱。每一层纱上,是细碎而繁多的白水晶,即使在白昼,也如同黑夜里的星辰,万丈光华。

人靠衣装马靠鞍。老祖宗留下来的这句话我贯彻落实得极好。

古琴的琴弦挑起,我跳了一支最大众的舞蹈。

不过我平淡的舞姿却意外地打动了皇上,并当场赐了我“承熙”的封号。

听了封号,皇后一脸惨白地跪在皇上面前,说:“皇上,这个‘承熙’是皇后的封号啊。这,不妥啊,还请皇上……”

“收回成命”四个字还没说出口,皇上就打断了皇后的话。他坐下来,气定神闲地说:“封号这个东西,终归是皇帝定的。至于是什么品级的封号,自然也是由皇帝定的。皇后,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臣妾,臣妾不敢。”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一时间僵在台上,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卫沉沙替我解了围。他从座位上起来,走到皇上面前,跪拜,然后恭恭敬敬地说:“儿臣谢父皇恩典!”

是了,皇上既然给了我本应是皇后的封号,那也就默许了卫沉沙日后储君的位置。如今南方洛城蝶声谷旧乱未彻底平息,皇上这是给卫沉沙一颗定心丸啊!你看,日后你是要承你老子我的位的,这天下是我的事,自然也是你的事。你可以不为我拼命,难道还不为自己拼命,为日后自己的江山做打算吗?

我随着卫沉沙一同跪在皇上面前,说:“寇氏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做皇上的,心肠果然是山路十八弯,九曲连环。

于是,即“叶倾晨”出生时闻名天下的绝色,“寇隐”舞神这个名号也传遍了大卫国的大街小巷,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风头不减当年。

说起湘嫔的这个扇子舞,还真是跳得轻如鸿雁,看得人欲醉欲仙。不但男人会被她迷倒,就连我都被她三魂勾去了两魂半。这不禁让我想到了晏几道的《鹧鸪天》,当真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啊。

那段时候,皇上基本上一半的时间都宿在湘嫔的水香阁。一时之间,湘嫔在后宫的名声大噪,巴结的,阿谀奉承的,几乎踩烂了水香阁的门槛。她们都说,湘嫔是第一个出头的嫔位,以后呀,迟早是会被封妃的。

我和阿绿说起这些后宫的事时,我却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我放下手上拿着的五香鸭脖子,拿着紫竹递过来的帕子随意地抹了抹,说:“后宫人都说,湘嫔好智谋,好手腕,刚一入宫就博得了皇上的厚爱,但我可不这样认为。正所谓枪打出头鸟,你们就等着看皇后娘娘用湘嫔来给后宫各个妃嫔们杀鸡儆猴吧。”

听了我的话,阿绿被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茉莉花糕噎着了。她喝了好几口水,才平稳了气息,说:“小姐,皇后娘娘贵为国母,不会做出这样害人的事吧?而且,小姐怎么会想到这一层?”

我见阿绿口中再没什么可以喷出来的食物了,才悠悠地开口。我说:“皇后娘娘有没有那个歹毒心肠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褪去这些位份和尊贵,她也不过是一凡尘中的女子,一个男子的妻子。若是换了你,你也不愿和别的女子共同分享你的丈夫吧?至于我为什么可以想到这一层,因为如果换了是我坐在皇后娘娘的那个位置上,我也会拿湘嫔开刀,好好让这些妃嫔贵人们守守规矩的。”

阿绿先愣了下,然后朝我竖起大拇指,说:“太子妃娘娘,您好手段、好心肠啊!”

不管怎样,晚宴结束之后,我难得地清闲了下来,终于可以好好陪陪卫沉沙了。

卫沉沙因为蝶声谷后续的时候,还是比较忙的,但是他再忙,到了晚上也会回来。有时候他上床的时候,不小心把我弄醒了,便觉得十分地过意不去。他把我搂在怀里,亲我的发髻、我的脸颊。他说:“以后若是这么晚回来,我还是去睡偏厅了,这样总吵醒你。”我就霸着卫沉沙的脖子不放,撒娇着说:“不行,你放我一个人睡,我睡得不踏实!”卫沉沙没说什么,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哄我入睡。只是以后的日子,他再忙,也会赶在我入睡前回来。

转眼到了秋季,天气慢慢地转凉了。御花园里的凤仙花、美人蕉、六月雪还有合欢花皆败了,改种了木槿、玉簪、一串红,还有各种各样的菊花。我不大喜欢秋季的这些花,卫沉沙问我为什么不喜欢,我记得我当时说:“因为身为花嘛,就要有花的姿态,就要足够艳丽。花大抵生于夏季,败了便是败了,又何必强求种些别的。”

卫沉沙觉得这是谬论:“只是花开的时节不同罢了,哪里有什么强求不强求的。”我就撇撇嘴说:“我就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一听好了嘛。”

天气转凉了,当初卫沉沙亲手给我在御花园搭的凉棚自然也就拆了。但是少了这个棚,视野反而开阔了不少,我更爱去那儿了。

卫沉沙不忙的时候,就总在御花园陪我。有时候吟吟诗,做做对,弹个小琴,唱个小曲儿。若是一时乏了,便什么也不做,两个人靠在一起闭目养神,再睡睡小觉什么,一个下午过去了,也格外地惬意。

阿绿说:“小姐,您现在和太子,真是越来越像老夫老妻了。”我就说:“这些年,年岁长了,心岁更是翻倍地往上长,经不起折腾了啊。”阿绿说:“唉,可阿绿总觉得,现在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我放下正在掸满屋古玩的鸡毛掸子,照着阿绿的屁股就是一脚。我叉着腰,说:“出门,右转。好走,不送!”唉,见不得我过得安生啊。

湘嫔在那次晚宴之后的一个月,怀孕了。这个消息从太医院传出的时候,皇上大喜,甚至中断了正在和大臣们在正殿的议事,匆匆赶往湘嫔的水香阁。

湘嫔柔柔弱弱地靠在皇上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却依旧美丽逼人。她说:“皇上,嫔妾为皇上怀了龙子,皇上可是高兴?”

“高兴!高兴!这真是大卫建国以来最大的幸事啊!”卫宗荣笑得胡子都一颤一颤的,然后当即宣布了晋升湘嫔为湘妃,并暗示了她若是顺顺利利产下了龙子,便封她为贵妃,即湘贵妃。这下,湘妃更是哭得雨打春杏,连连谢恩。

如此以来,后宫妇人的推论便尽数成真了。以前巴结湘妃的人现在更是套以前的交情,更加努力地巴结。以前没巴结过湘妃的人,更是像走马灯一样一连串地登门拜访。好在湘妃是不计前嫌的人,什么时候巴结她的人,她都一视同人。

湘嫔晋升成湘妃,那气度和排场自是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以前在后宫相遇,湘嫔都是要恭恭敬敬地向我问安的。可是现在人家是湘妃了呀,龙种生下来就封湘贵妃了,自然就不会把我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甚至,她都在筹划怎样才能把卫沉沙从太子的位置上赶下来,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自己坐上皇太后的宝座,那后半辈子可算是衣食无忧,享尽天下的荣华富贵了。

诚然,湘妃想得太多了。

而如今呢,身为湘妃的她,不但遇见我不向我问安了,反而时不时地极其傲慢地白我几眼。我倒是无所谓,像湘妃这样的得势小人,是根本入不了我的眼的。她折腾她的,让皇后头疼去,我还是和卫沉沙好好地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比较重要。

但是紫竹却为我打抱不平,十分气愤地说:“她一个小小的妃子,算什么?不过是个妾,事事还不得看皇后娘娘的脸色?”

等和湘妃的仪仗队有一定距离的时候,我才开口说道:“紫竹,你可别这么说呀,你会让本宫无地自容的。湘妃看皇后娘娘的脸色,那我岂不是要看几百倍皇后娘娘的脸色?”

看着紫竹要跟我道歉和一脸委屈的小样,我不再逗她,而是中规中矩地说:“我不是早就说过嘛,在这深宫生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我更不想给沉沙再添什么麻烦,他为国事已经够操劳的了。我嘴笨,有些话我不会说,但我还是极心疼他的。再者说了,这以后,后宫里的妃嫔多了去了,我也不能每个人每件事都去计较呀?毕竟,她们在我的生活里,实在是太不值得一提了。”

紫竹瘪瘪嘴,说:“是,太子妃教训的是,奴婢谨遵太子妃娘娘的教诲。”

我笑了笑,拍拍紫竹的小脑袋,说:“好啦好啦,别再为了这些不必要的事情生气了。本宫答应你,等哪天本宫心里有火,好好教训教训湘妃,让她知道咱们东宫的人都不是好惹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