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城颤抖地抬起手，想要碰一下这个他错过了二十几年成长的孩子。但是他的手堪堪地停在了半空。是啊，卫沉沙说得对，一个连自己骨肉存在都不知道的父亲，一个给只尽了自己孩子黑暗与无助的父亲，有什么资格，站在他的对面，让他，叫自己一声父亲？
“沉沙，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匈奴吗？那里的草原宽广而平坦，那里马儿跑得快，牛儿长得壮。你还没有娶亲吧，我一定给你找咱们匈奴最漂亮的姑娘。你，愿意吗？”赫连城的声音近乎恳求，整个人也瞬间苍老下来。抛去一身的富贵与荣耀，他也不过是最最平凡的一位父亲，有着最最简单而卑微的愿望，儿女承欢，颐养天年。
如果换做十年前，卫沉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好，然后说：“父亲您知道吗，我和母亲，等了你这么多年。”可惜的是，现在的卫沉沙，是被岁月和苦难磨砺好了的顽石。在他的信念里，从出生就注定没有回头、妥协、与放弃。他为了自己的目标，步步为营，盘算了一场天下的棋局。他从最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卫沉沙说：“我身上毕竟有你的血液，而且仔细想来，我也没有什么抱怨你的立场。当年的事是你们上辈之间的恩怨，对错与否，也轮不着我这个后辈来做论断。上辈孽情的牺牲品，这话说来有些夸张了，我也确实得到了我该得的荣耀与富贵。之前说的那些，我希望你不要误会。那些话只是我和你交易的凭据，我们只是合作者，其余的，我们没有任何产生瓜葛的必要。”
这些话，都在赫连城的意料之中，比赫连城想象中的说得还客气。赫连城苦笑了一声，又恢复了往日的王者之气。他说：“好，卫沉沙，你果然是天降奇才，有一统天下的帝王之势！你提的交易，我答应了！但是我要修改一下结果，我先帮卫宗荣夺取隋封的天下，再逼宫让卫宗荣退位让贤。但是那十座城池，我就不要了，算是我对你这二十多年来的补偿吧。”
得到卫沉沙想要的答案，他会心一笑。他说：“城池是一定要给的，这天下的交易，没有白占便宜的道理。我今日有胆量把土地给你，他日就有本事把土地翻倍地夺回来！”
卫沉沙苦笑了一下，这是卫宗荣教给他的道理。土地、女人，是一个男人要拼尽一生保卫和守护的东西。有的时候，在权势和利益的面前，可以对这两个做出一定的割舍。但是割舍的前提是，你有足够的本事连本带利地夺回来！
卫宗荣在卫沉沙的心目中，既是严父，也是恩师。虽然没有血缘上的缘分，却在他的心里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与意义。
“好！”赫连城与卫沉沙击掌为誓，一拍即合。
当我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难耐，胃里像被抽空了一样，眼冒金星，看东西都看不真切。我伸手胡乱地在空中抓着什么，随即抓住了一双温热的手掌。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命地抓着，生怕再坠入到无穷无尽的黑暗。
我说：“渴……”
千羽寒立即起身，要去给我端水来，却被我紧握着无法离开。他笑了笑，俯下身来，贴着我的耳蜗说：“小丫头，乖啊，我去给你拿水喝，我不会离开的。”
意识已经清晰许多了，我点了点头，很乖巧地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千羽寒为我端水来。
千羽寒扶我起来，让我靠在他怀里慢慢地喝水。解了渴，我软绵绵地趴回到千羽寒的怀里，伸出手指在他的胸口上画圈圈。我说：“千羽寒，我要饿死了，我要吃东西，我要吃好多好多东西……”因为刚醒来有些迷糊，再加上身体不适和委屈，整个人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宠物，趴在主人的怀里撒娇。
千羽寒抱着软软一团的我，满足极了，低头在我脸颊上连亲了好几口，弄得我满脸都是他的口水。
我嫌恶地推开千羽寒，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卫生呀，你离我远一点。”千羽寒非但没听，反而更近地凑上来。
“那个什么，千羽寒，我们离开地洞，安全了？”我才想起正事来。
“那你以为呢？你自己看看现在是哪里？”
我环视了一周，发现这是一间很简朴但是极其干净的小屋子。透过窗户，可以看出是一个很讲究的别院。
我说：“嗯，你办事我放心，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有危险的。”
这句话显然让千羽寒很开心，极大地满足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与自豪。他说：“那是啊，你夫君我什么时候会让我的小娘子受委屈？”
我见千羽寒只顾一味地跟我说笑，半点正经都没有，随性伸手堵住了他的嘴。我说：“千羽寒，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啊，我饿了饿了饿了，我都要饿死了！你快给我拿吃的来！”
千羽寒连忙钳住张牙舞爪的我，像拎小鸡一样再次把我按进他的怀里。他低头训斥我，说：“乱动什么？小心你的伤口！”见我委委屈屈的模样，不忍继续说我，慢慢地哄我，说，“你饿的时间太长了，现在又是刚醒，不宜立即进食。阿绿正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饭菜呢，干吗那么心急？”
“阿绿？”抓住了关键词，我兴奋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又因为用力过猛，伤了伤口，再次跌回千羽寒的怀里。我说，“阿绿来了？你快把她叫过来！这么久没见到她了，她是不是把我这个小姐的样貌都忘记了呀？”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了从门口传来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我非常非常熟悉的，阿绿的声音。她端着一碗刚刚为我熬好又吹凉了的燕窝粥，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
阿绿见我醒了，很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她说：“小姐，你可算醒了，我和千公子都守了你三天了！小姐，怎么阿绿一离开你，你就让自己伤成这样？阿绿以后一定再也不离开你了！”说着说着，阿绿眼眶里包着的一包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而且越哭越大，一发不可收拾。
千羽寒很识相地放开我，转身出去了，并在出门的时候还很礼貌地为我和阿绿掩了门。
我拉了拉阿绿的衣袖，让她别先忙着哭了，先看着我。然后我张开双臂，对阿绿说：“来，让我抱抱，看看我们的阿绿胖了没有？”
阿绿这妹子很瓷实，一下子给我来了个熊抱，弄得我措手不及。
最初好友相聚的激动我终于熬过去了，阿绿这个强悍的妹子也不再那么激动了。她拉着我的手，问我：“小姐，你这一身的伤，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啊？你几天你没醒，千公子的脸就像万年冰霜似的，冷得吓人，看着他都不敢说话，我自是不敢问，只好等你醒了来问你了。”
“其实具体的情形我也不太了解，你也知道，我对他们男人之间的事没有关注的兴趣。大概就是千羽寒得罪了谁，我们惨遭报复，不幸我也被卷入其中了吧。”
阿绿摇头：“小姐，依阿绿看，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单说千公子，他就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我思考了一会儿，抬头，对阿绿说：“阿绿，我又何尝不知道千羽寒有好多事情瞒了我。但是阿绿，等经历了足够的事情以后，你就会明白，有些事情，你不问，不是因为你没有好奇心，而是因为那个答案，不仅伤人，更伤心。所以那些会伤害我们的话，不如不问。”
“小姐，阿绿只问您一句，你是爱上千公子，非君不嫁了吗？”
我看着阿绿，格外肯定地说：“对，我非君不嫁。”
生病这几日，我一直住在千羽寒名下的镐京城郊的别院里。这里风景优美，又人迹罕至，清幽得紧，极适合养病。
同阿绿一起来的，还有千羽杀。沈洛洛本也是跟着来的，不料醉风楼出了件棘手的大事，一定要沈洛洛这个老板亲自处理，这才耽搁了没有来看我。
我不放心沈洛洛，便拉着千羽杀的袖子，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千羽杀支支吾吾的，很为难的样子。但是他又怕我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再惹了自家哥哥，扒了自个儿的皮，只好告诉了我。
千羽杀说：“我不告诉你吧，其实也是为了你好。一则这件事涉及朝政，你一个女儿家不适合过问。二则呢，我大哥宝贝你宝贝得紧，我也不敢妄自告诉你，害得你白白伤了心。但是你既然问了，我也不好推辞。反正你也是我大哥的女人了，这天下的事就是我大哥的事，你早一天知道天下事，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羞于千羽杀把我说成是千羽寒的“女人”这件事，倒并没有留心“天下的事就是我大哥的事”这句话有何不妥。
千羽杀看了一眼我欲说还羞的小模样，很鄙视我。但是他为了早点脱离我的魔爪，又不得不抽搐着嘴角，赶快把事情说完。
“醉风楼表面上是烟花柳巷的勾栏之处，但实际上，它是朝廷的粮饷和国家税收的总的聚集处。不，更确切地讲，是卫家的钱庄。醉风楼打着妓院的名号，背地里，却是全国的银票的的总汇，掌控着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一旦宫变或者战争打响，醉风楼就是最大的后方支援。也可以说，醉风楼是卫家牵制千羽氏最大的筹码和利器。也就是因为醉风楼如此重要，将醉风楼交给沈洛洛的时候，我才费了那么大的周章。”
“交给沈洛洛？你的意思是，醉风楼以前是你的？”我惊讶于这个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