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太湖大学堂生活日久,特别是每晚大家一起吃饭交流,长随南师左右,对南师了解越多,认识更深,仰之弥高。
南师极其谦虚,从未以大师自居。
在来太湖大学堂之前,我知道很多人称南怀瑾先生为国学大师、佛学大师、易学大师等,但是我来之后,我发觉所有的人都称呼南怀瑾先生为南老师。不管是党政要员、学术领袖、各界名流、还是普通拜访者、太湖大学堂工作人员、学校小学生,都恭敬地称他南老师。
我开始不理解,慢慢地我发现,只有这个称呼最适合南先生。
我深切感受到南师不仅是大学者、大宗师,他更是一位言传身教、诲人不倦的老师。这是一位可以教你怎样吃饭、怎样走路、怎样说话、怎样问好、怎样读书、怎样做人的老师,细小到站坐卧,宏大到儒释道。
在他身边的每一天,我都学到很多非常宝贵的东西,这些东西我将一生受用不尽。
南师曾在一封信中谦虚地说:大家都说向我求法,我也没有认为自己开悟得道了,也没有认为自己在弘扬佛法,也没有所谓的山门,也不收弟子,数十年都是如此。
因此,南师都认在自己身边学习的人为学生,而没有以弟子相称,没有弟子,只有学生,大家都是同学,互相交流、互相学习,连南师的儿子们也不例外称父亲为南老师。
一次,南师儿子南国熙兄来看南师,我同他谈起此事。
他说:我们做儿女的,跟着南老师还没有他的学生时间长。我二哥曾经讲过一个理念,一般人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是一日为父,终身为师。我们的感受真的是如此。而且儿女有一个共识,认同老师绝对是修行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出家人,比如说今天在太湖,他是一个挂单的人。自己儿女认同自己父亲是一个修行的人,一个出家人,我觉得是一个事实。可是,跟一般人很难讲,老师没有真正出家,我们把他定为出家。你会听到我称南老师为南老师,你会觉得奇怪,假如我们称南老师为父亲,会觉得有一点别扭,有一点肉麻,我们很不自在,不舒服,所以呢,我觉得我们称呼父亲很不爽,我们跟学生是差不多一样的。因为我们做儿女的都认为,老师视天下人为儿女,视儿女为天下人。和很多学生共同的观念是一样的。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叫他爸爸,而叫南老师。
为了传播中国文化,南师与自己的子女聚少离多。因此,有一天南国熙来看南师,下楼告别的时候,他跟马宏达说:宏达,哎呀,下辈子啊,你来做儿子,我做老师的学生吧!
南师有次对我说:国平啊,我这一辈子,没有一张文凭,没有一个好的学位,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和总结:一无是处、一事无成。你来写传记可能要失望哦?
我连说:南老师太过谦了。
二
南师虽然是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了,本来应该享受别人的关心和照顾,可是,他对我在太湖大学堂的起居生活非常关心。
我刚到太湖大学堂,南师就对宏忍师说:王国平才来,你要教他打坐、锻炼、调理身体,先有好的身体,才能工作。
第四天下午三时,宏忍师便按南师安排,通知我去医务室。一进医务室,只见桌子上已经放着火罐,宏忍师和实验学校的一位老师一起为我拔火罐和刮痧,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叫,不断地说:你的湿气太重了,相当重!,两个人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我倒没有什么,倒是把宏忍师他们累得不行。宏忍师告诉我,我的腰和心脏部分痧特别严重,还需要认真调理。
刮痧完毕后,宏忍师教我学习膝盖蹲。双手抱膝蹲下,屁股尽量后蹲但不着地,腰、背、头尽量在一条直线上,吸气时闭嘴,呼气时略张嘴,脑袋里尽量一片明澈。我试了试,不太难。
晚饭后,南师问:国平,宏忍师教你什么了?
我答:膝盖蹲。
南师说:好啊,你要坚持,这个乞丐蹲啊,是古时候叫花子们饭后休息的一种健身方式,他们都会放一根打狗棒在旁边,双手抱膝蹲着,这对肠胃很好,有利于帮助消化,每顿饭后蹲15分钟,受用无穷啊,你快去蹲吧!贵在坚持。
我找到一处墙脚蹲下,心里暗笑自己:原来是我听错了,是乞丐蹲,而不是膝盖蹲。
后来,南师还让宏忍师教我躺在长椅子上,让腿与身子呈90度角绷直,还有在可以调整的木板上站立……
后来,宏忍师说:打坐相当重要,我来教你练习。宏忍师讲了要领后,我便照做,可是直到坐得浑身冒汗,双腿发麻,却怎么也做不到脑海里一片空明。宏忍师说不急,慢慢来。
从此,我有空都会到禅堂打坐,早晨起床后也会打坐。
三
有一天,正在吃饭的南师对坐在餐厅一角看书的一位秃顶先生说:登大师,你抽空教一下国平怎么站桩吧!
南师口中的登大师乃是他的学生之一,国际著名建筑师登琨艳先生。说起登先生在建筑界可是大名鼎鼎,甚至有人称登先生为世界级的创意产业大师。他因地制宜独创的草流行设计理念,曾在世界建筑界引起轰动。主要作品有旧情绵绵中山段、旧情绵绵忠孝店、现代启示录、九歌文学书屋、五颗星啤酒屋、台南艺术学院公共艺术、纽约假日餐厅、滨江产业园区等。1990年,登琨艳结束欧洲流浪历程,有坊间传闻,登先生跟著名作家三毛关系密切,他的欧洲之行据说就是与三毛一起去流浪的。
登琨艳流浪结束后选择在上海落地生根,在上海,登先生与陈逸飞、余秋雨被世人并称为海上三少。不久,他选择了苏州河畔的一个旧仓库,并把它改装成工作室。此举吸引了很多人到他的工作室参观,并引起当地其他艺术工作者仿效,纷纷把周遭的仓库改建,从而成功阻止了上海市把这一带富历史意义的建筑物拆毁。因此,他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文化遗产保护奖,以表彰他在保护文化方面的杰出贡献。
如今,这位昔日名动海内的建筑大师隐居在庙港一隅,潜心事佛。当我第一天来时,突然看见一位个子不高、额前头发稀少的先生来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对我说有事就打我电话,我一看名字:登琨艳。
除非离开了苏州,登琨艳每天傍晚都要来太湖大学堂,听南师说话,静坐参禅。有几次,我甚至在前往庙港的路上,看见登琨艳坐在突突突的火三轮上,风风火火地往太湖大学堂飞驰而去。没人会想到这个在火三轮里颠簸的人,居然曾经粉丝无数。但是俗世里的尘埃好像离他很远,每次当他背着长箱、一袭白衫地出现在面前时,你会感觉到他是那么的干净与飘逸。
登琨艳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站桩很重要,它可以改善人体很多问题,第一周,你会拉肚子,那是在为你的体内排毒,你有空看一下学员们的心得报告。然后,登琨艳开始教我站桩:双腿微分,中可容一足,双腿弯曲,收缩双股……登先生边演练边解说:每次至少站15分钟,如果一次站不了,可以分两次站桩,但是必须站够15分钟。我稍有不慎,便会被登先生批评腿不能太直!全身要放松……后来,我每天早、中、晚三餐前必须在房间站桩15分钟,效果很好,现在仍在坚持。
登琨艳修行非常能持,南师对他评价很高。有一次南师对我和客人们说:你们知不知道,登大师以前为了修行,曾经在外面流浪了一年,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睡,有时住在桥洞,有时住在树下,有时住在公园里的椅子上,有时还跟乞丐们一起住……
对南师的安排,登琨艳极其认真地对待。有一天,登先生高兴地对我说:高血压可能是身体血流不畅导致的,我思考了很久,这种方法或许有用。然后带我去禅堂,教我仰躺在打坐的木台上,从腰以下后折,头尽量向下垂,如此15分钟。
一天晚饭后,登琨艳对我说:我看你呼吸不好,教你一种诵a字的方法,这可以使胸张开,扩大肺活量……然后,端坐在椅子,双手放在膝盖上,扩胸,大声诵读:a——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