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婚后的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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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花枝凋零(1)

1997年夏天我在一次过江的汽渡上看见了蔡小萼,她一袭长裙亭亭玉立的站在护栏边上。面对长江滚滚的浊浪,看她当时的样子显然是陷入了沉思,她当时想了些什么呢,我无法知晓。那个时候正逢上我失恋,状态相当不好,心情恶劣,几乎患上了厌女症。如果不是蔡小萼先认出我并且和我打招呼的话,我估计自己不会先开口。风撩动了她长长的秀发,白色的连衣裙飞舞着,像一面旗帜。我站在她右侧不远处,风浪猛烈的撞击着汽渡的船体,船上的人都显得摇摇晃晃。由于当时空中还飘着零星小雨,整个汽渡的前沿除了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孩外,就是我和蔡小萼。小孩显得很好奇,他的父母手指向那远处的江水苍茫之色,小孩终于看见了长江二桥的影子。在我的视野中那是一个多么雄伟的景观啊,可是面对这个人类的奇迹,我乜见蔡小萼似乎无动于衷,她只是淡然的看了一眼,又将视线投入了江水中。

对这次相遇,我们都感觉到有点意外。因为两年前蔡小萼离开罗城的时候是我亲自将她送上路的,她的终点是北京,确切的说是北京之后的美利坚。当列车完全驶出车站,我才相信蔡小萼是真的离开了罗城。尽管我们在车窗跟前许诺,一定要给对方写信等等,可是蔡小萼一走后,还是如断线的风筝,杳无音讯。在这个车站我送过很多人,顾莲娜朱晴晴冯骅吴莎莎严萌月陈兰还有后来成为我的妻子的叶晓频,送人的滋味是相当不好受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愿意去车站送人。在我的意识中,人就如沙粒,时而聚拢,时而流失,蔡小萼在我的视线里的突然出现更加使我坚信了这一点。由于对岸的迫近,我们那天相遇的时间显得尤为短暂。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聊了不少关于顾莲娜她们的事情。恰好我那段时间我正在做一个民间调查,而调查的中心课题就是关于民间少女。有人说,灵感是缘于等待。正是那天汽渡上的偶遇促成了这篇小说,我要在此向蔡小萼表示感谢,希望她看到这篇小说后能给打一个电话。因为那天汽渡靠岸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了。

我们先来谈谈顾莲娜,顾莲娜的个性是我二十五年来所见的女性中最让人难忘的一个,她爱憎分明,大胆热烈,说一不二,在她的诸多个性中最为迷人的应该是她的倔强,一件事情只要是她认定了,十头牛也休想拉回她,这种状态下的她是什么也不顾的。她认为她是自己忠实于自己的人。而往往到最后,总是我们来指责她,而不是她来指责生活。我们指责的理由是她太自以为是,确切的说是太天真。譬如有一次她在零点迪吧认识了一个叫华强的人,三天不到便爱上了人家,而且是要死要活的样子。一个少女有了爱情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结局是再清楚不过,那个叫华强的人不仅卷走了顾莲娜的存折,还卷走了她的爱情与梦想。顾莲娜坐在沙发上痛哭的情形恍如就在眼前。人说吃一线长一智,可是顾莲娜却仿佛吃一线短一智似的。她不停的遭到生活和男子的戏弄。从第一次委身于华强那个狗东西后,她就毫无珍惜之意,随意的向别人赠送自己的肉体。她确实太随意了一点。我们的劝阻也毫无用处,最后还是我动用了武力,一顿拳脚还真的解救了她。顾莲娜从此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就像一台老式收音机用力一拍之后又开始了正常的歌唱。

有一天顾莲娜打电话来说要去河南洛阳看牡丹,说实话这让我们有点吃惊。洛阳有牡丹我们是知道的,但是这显然超出了我们的日常意识,因此当时我听后第一感觉仿佛有人说她要到太空去看外星人一样。倘若她说我们一起去看看叶晓频,叶晓频失恋了,需要我们去劝慰。这还不会让我们吃惊。不过我们撂下电话后还是赶到了车站为她送了行。车站里到处都是人,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出了户外托着行李箱跑在路上。顾莲娜踮着脚尖站在人群里,她终于看见了我们随即在人群中跳跃了起来,并且挥舞着手向我们这边示意。我们靠近了她。从表情上看,顾莲娜是高兴的,除了失恋的叶晓频外朋友们都来了,开始候车的时候大家还有说有笑的。到后来不知谁先开的头,跟着都打开了眼睛和喉咙。很多候车的人都盯着我们看,我一个男的由于不便与她们搂在一起,便站在圈外不知所措。当时我搓着手就暗暗的发狠以后再有这种好事,打死我也不来了。其实说是说,做是做,没有过一个月我还不是在这老地点将陈兰送走,不过这是后话了。好在很快就剪票了,顾莲娜红着眼睛上了车。车徐徐开动离开了站台,慢慢的我们的面上来了一阵飓风。就是这样的一阵莫名的风带走了一个很生动的人。事实上,顾莲娜去洛阳是真看牡丹是假,她真正的目的是去找那个叫华强的家伙。这是我后来从蔡小萼的口中得知的。我当时不得不感慨万千,倔强对于顾莲娜这种人来说就是意味着命运。蔡小萼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她还没有离开罗城。因为生活还没有理由让她离开,我这是套用陈兰的话。关于顾莲娜的死正是蔡小萼在那次汽渡的偶然相遇中告诉我的。我听后很是吃惊,一个活生生的人说没有就没有了,人说红颜薄命,大抵如斯。应该说这是顾莲娜离开罗城后的最后一个消息,也是一个最让人感伤的消息。我们可以这么说她的倔强的终点正是死亡。她到了洛阳后,她的唯一希望就是手上的一张纸。纸上的地址真倒是真的,可是顾莲娜面对的是一堆废墟,推土机正在作业。曾经在这里居住的人谁也不知道住到了哪里。顾莲娜不甘心,她找了一个旅馆住了下来。你看,这是多么固执的一个人啊。一个少女何以如此迷恋一个骗子,我大概是永远也明白不了的了。她的寻找毫无疑问是徒劳的。就在她准备离开洛阳的时候,一辆卡车的车轮压飞了她。而那个驾车司机矢口否认是自己的错,人们从事故现场分析后,断定车轮下的少女确是出于自杀。而我们愿意对她命运的假设更委婉一点:她在行走中看见了街对过的售票处便一时恍惚错走了线路而撞上了疾驰的车轮。一个处在那样状态的人精神恍惚是有可能的。说实在的用这种假设使我们更容易接受些。按照时间的推算,顾莲娜在他乡异地暴尸街头的时候正是我和朱晴晴周旋的时候。我确确实实是爱上了朱晴晴,这一点我当然清楚,可是朱晴晴却屡屡装作糊涂。朱晴晴是一个娇小可爱的少女。她的大眼睛顾盼流连之间尤其让人怜爱。如果去掉这双大眼睛朱晴晴的脸上就会逊色不少。她的胸部刚刚发育,事实上她确实是我们一群中最小的一个。我承认每当我的视线落在她酒盅大小胸部的时候,我的情欲就会漾动起来。这是实情,既然是实情就应该和盘托出。我屡屡的向朱晴晴发起攻势,她总是摇头摆尾的钻到了别人的裙裾背后,譬如说她会钻到吴莎莎严萌月她们的背后去,其中给与遮蔽的对象最大可能的会是吴莎莎,她甚至有可能会将这一切告诉吴莎莎,而吴莎莎又是那种倾听型的姑娘,人特善解人意,大家有什么事情都愿意向她诉说。对于我们心口里的污水她从来没有表示过厌弃与不耐烦,我也不例外。但是我对朱晴晴的企图却从没有提及过,尽管内心欲火中烧,按耐不住。其实我对朱的那点花花肠肠心思人家或许早已心知肚明,只不过不曾点破而已罢了。朱晴晴和我在她的眼里或许是在做着的捉迷藏,扰痒痒的游戏。那天送站回来,我们顺便去了叶晓频家。叶晓频的父母都在国外,她与一个五十岁的苏北保姆住在一起。我们到达她家的时候,叶晓频正在床上翻着时尚画册,苏北保姆给我们开了门,并且以很快的速度给我们每人削好了一个苹果。将苹果削好后她就忙她的了。我们三四个人分别坐在叶晓频的床沿,椅子,甚至地板上。我现在想起来坐在地板上的好像不是朱晴晴而是我,而叶晓频却一口咬定说我坐在床沿上,当时在我的左边是吴莎莎。言之确凿。她还一口咬定我那天一句话没有说,倒是用眼睛说了不少话,叶晓频说眼睛说话比嘴说话有时候更有作用。她说这些也言之确凿。因此我已经记不清那天我们给叶晓频这个失恋者多少具体的安慰:言语、眼神甚至手势。那天叶晓频对我们突然来访颇感些意外,而当时她的情形显然已经没有什么大碍。那天叶晓频一直呆在床上,脸上的表情含糊,意外惊讶之色早已经在脸上消失了。她不停的拨弄着指甲竖着耳朵听我们说话。她的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最后我们离去。我们在浮前大街的一家餐厅门口做鸟兽散,我现在想来,似乎那次大家去叶晓频家之后没有好好的像样的聚过。那好像是一道友谊的分水岭,它就出现在那一天。尽管住在一个城市,但是每一个预备丈量街道的步子已经无法丈量到人的内心了。曾经箍得很紧的绳索已经松了下来。我还记得我们之后还是有过次把次的聚会,但是总是差强人意,不是你没有到,就是她没有到,大家似乎都显得很忙碌。就在这松松垮垮的友谊阶段我一次也没有放松对朱晴晴的追求,我简直到了胡搅蛮缠的地步,如果不是早先互相就认识的话朱晴晴说她会给我难堪的,譬如会报警呀什么的。也正在那个时候,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男人在恋爱阶段尤其是求偶阶段是不会有什么脸面的,真正的脸面只有到了婚姻生活中才能得到建立。当朱晴晴带着瞋怪的语气说我是世界上脸皮最厚最厚的家伙的时候,我由衷的笑了。这是一种胜利,爱情需要持久战略。她终于答应我去看电影或者去溜冰,或者去喝上一杯。我在那段时间里所有的身心力量都交付了那双幽深的酒坛子似的眼睛。面对这个皮肤白皙,眼睛黑亮,初解风情的少女我想我醉得期所,死也光荣。

与其说大家是从友谊身边走散,不如说从吴莎莎身边悄然离开了。这样更确切一些。那个时候我们才发现吴莎莎其实是一个一直处在孤单中的人,需要安慰与倾诉的应该是她,而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我们第一次发现吴莎莎一个人上街的影子是动人心魄的。是真正的形单影只。要知道以前我们是多么快活的呆在一起,中心上的吴莎莎总是会拨去我们头顶上的疑雾,让生活的阳光永露笑脸。然而彼一刻,此一刻,这就是生活。毫无办法的生活。可是就是这个毫无办法的生活还让你蠢蠢欲动,心痒不已。就在我和朱晴晴情意绵绵的时候,蔡小萼离开了罗城。然后是冯骅去了广州。似乎是一夜间风吹走了盆中的沙粒。我说过人就犹如沙粒,有时聚拢有时流失。然而顾莲娜死后不久我的另外两个朋友沈菲和秦晓刚的死,使我更愿意将固有的比喻换成一个新的说法,是的,人是一粒粒米,命运如一只狠鸡逐一啄尽。顾莲娜死后的消息到达我的耳朵里的时候我已经结过婚了,确切的说是有6个月婚龄的有妇之夫。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告诉读者1997年夏日那一次汽渡上与蔡小萼邂逅的是一个已婚男人。我说我几近患上了厌女症其实是不实之词。那天我主要情绪低潮的原因是萧缪要与我分手,她约我去江边旅馆。那是我们做爱的主要场所,我乐此不疲的过江与一个女人巫山云雨完全是由于萧缪对江涛的酷爱。她的身体内部似乎裹着江水的潮汐,就在不断的摇摇晃晃中得以满足。我不辞劳苦犹如运征甚至背离道德可想而知萧缪是一个如何吸引人的女人。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感到头有眩晕感,她白皙的皮肤在阳光里犹如一面镜子,你可以就从这面镜子里看见自己实质上是一个饕餮之徒,流着看不见的口水。就在第二天我准备去参加一个历史学研究的学术性会议时,吴莎莎出事了,她割断了自己的动脉,幸亏及时送到了医院才避免一死。据说发现她的人是一个邻居少年,是因为一只鸽子飞入了吴莎莎的盥洗室。少年端来了凳子从毗邻的窗口向内观看,他看到的正是吴莎莎将刀片往手脖上划下去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