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星期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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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桑螵蛸举起了手,但是李小飞当然不会叫他的。一个学生会里的学妹站了起来,她声音甜美,口齿伶俐,首先对洪船的演讲做了高度评价。这位学妹显然是个托,就像广播电台里面卖药的节目,打进电话咨询的都是自己的工作人员。

学妹越来越肉麻,说个没完,我终于忍不住,走到后台,把控制台的学弟叫走,然后闭掉了那位学妹的麦克风。会场里突然安静,李小飞大概以为是机器故障,她正准备说点什么,我把她的麦克风索性也掐死。会长上来拉我,桑螵蛸上前把会长挡开。我和桑螵蛸好像两个劫机的恐怖分子,顺利抢占了控制台。桑螵蛸果然有两下子,会长和另外一个学弟一起上,都被桑螵蛸几下打回。

“洪船先生,我要提问,”我打开控制台的麦克风,开始对会场说话,“从刚才的演讲我们听出来,您对房中术的研究颇深,”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一下,外面的会场果然传来一片笑声,“您能否多给我们讲讲关于房中术的事情,我们和您一样,也感兴趣。”

我在后台看不到洪船和李小飞的表情,但是会场里的观众已经喧哗了起来。

“额,我对房中术没有研究,我是翻看中医书籍的时候看到的这些理论。”

“班固的《汉书》您可能没看过,那上面写得很清楚,房中术和中医不属于一个类别,您至今弄不清楚中医是什么,房中术是什么,我觉得您今天实在没有权利在这里品头论足,谢谢您大驾光临,但你最好赶紧滚蛋!”我越说越激动,口不择言了。

我回头看了看会长,他脸都绿了。会场里有少数观众在为我喝彩,他们喊着“滚蛋滚蛋”,听得出来,人不多,但是他们奋力呐喊,声音尖锐、嘶哑。只要还有这些人,我觉得就不孤单。

洪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可能还在思考如何应对。桑螵蛸跑过来继续提问:“洪船同志,听您说女人生孩子根本不需要坐月子,你说M国女人都没坐,一点事都没有,我想问问,你的妻子坐月子没有?”

会长本来要来干扰桑螵蛸,桑螵蛸踹了他重重的一脚,他就蹲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我平时和会长关系不错,看他受此打击也过意不去。

“没坐,不需要,用现代科学的理论,根本证明不了女人生孩子需要坐什么月子。”

“你妻子有没有风湿病?”桑螵蛸问道。

“没有。”

“快有了,你等着,哈哈。”桑螵蛸笑了起来,我觉得他有点恶趣味了,可能愤怒让他失控,但也不应该这么过分。

“螵蛸,可以了,适可而止,我们只是找回来一点场子就够了。”我正说着,李小飞走到了后台。会长还蹲在地上,她全然不顾,直接走到桑螵蛸面前,怒视着他,如果眼神真的可以杀人,桑螵蛸已经被分尸了。

桑螵蛸杀红了眼,还想和洪船说说话,我赶忙过去把他拉开,把控制台的麦克风也关闭了。

“你们完了!”李小飞见麦克风已经关闭,狠狠地说道。

我对李小飞笑笑,又对桑螵蛸笑笑,拍了拍会长的肩膀,我就这样走了。

雨还是很大,瞬间把我淋透,闪电把黑夜一次次照亮。我知道我完了,院长之前就要开除我,已经被严重处分过一次,屡教不改,看来足够开除了。开除就开除了吧,反正脑袋已经出了问题,以后要得风湿病的不是洪船的妻子,可能是我。我的头果然痛了起来,也许是淋雨的缘故,痛得我走路都不太平衡。

我蹲在地上大笑起来,控制不住,无法压抑。生活对于我来说,就是一条被摩托车碾过的死狗,死狗既然已经倒地,既然倒在了路中央,那就不会只被碾一次,会被一次一次地碾,直到肠胃全都从口里吐出。

忽然大雨停止,停得那么突然。我抬头往回看了一下,一个穿着短裤的女生站在我身后,显然是个好心的女孩,但我也懒得管她是谁,于是我说道:“谢谢你,不过我是来淋雨的。”

“需要有人陪你淋吗?”女生蹲在我身边,把雨伞收起来。

“王姗儿?!”

王姗儿微笑着,大雨滂沱,她的脸上流动着雨水,妆都花了。我再也笑不出来,眼中似乎有泪水流出,我赶忙拿过她手中的雨伞,重新打开。

“你怎么能淋雨呢,太不好了。”我说道。

“陪你呀。”

她全身湿透,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可是伞一打开,我心中的不快就像火焰一样重新燃烧起来。

“你的江水胜呢?被他看到不好吧。”我说道。

王姗儿笑了笑:“说你小气你就是不信,江水胜是我同学,我们早上一起去做动画而已,并没有什么别的关系啊。”

“那为什么牵手?”

“又不是我牵的。”

“那别人牵你的手,你就让他牵?”

“同学嘛,牵一下手又不会怎么样。”王姗儿说道。

我叹了口气:“好吧,你的尺度是用厘米计算,我的尺度是用毫米。”

她笑了起来:“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不跟你说了,你快回去换衣服吧。”我心头好像扎着一根针,每心跳一下都感觉刺痛,我没好气地从雨伞下走出,重新淋在雨中。

王姗儿又用她的雨伞挡在我头上。“你要干吗?”我转身说道,“我今天心情不好,让我安静地淋淋雨吧。”

王姗儿忽然把我抱住,雨伞被她丢在了地上,我感到她的身体在抽动,她在轻轻地哭泣。

我顿时一片空白,我觉得自己不是人,心情不好怎么可以发泄在王姗儿身上呢?她竟然还会为我撑伞,这已经证明她是很宽容我的。

“对不起,我脾气不好,心胸又狭窄,对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在意。”我说道。

“其实,”王姗儿声音有点哽咽,在我耳边说道,“我知道,早上,还有昨天的事情,都对你不好,对不起,你刚才和洪船说话那么偏激,也是我害的,是我让你生气,不知道晚上的事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本来都是我不好,和你没关系,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开除,刚好我可以提前去社会上赚钱,如果我赚大钱了,一定来娶你。”我说道。

她喘了口气,笑了起来:“你太可爱了,为什么要赚大钱呢?你应该好好的,不会被开除的。”

“追你的人那么多,要是钱不够,就买不起房子和车,那又凭什么娶你。”

“没关系的,别想那么多了。”王姗儿终于恢复了平静。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雨伞,又把她抱住:“我送你回去,走吧。”

雨中漫步果然别有风味,我们慢慢地走着,雨渐渐变小,她的小花伞实在不够两个人使用,我们靠得很近,她的长发凉凉的。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时感觉更好的了。

我们走到了商业街,路过一家宾馆,我停下脚步。

“雨好像停了。”我说着把伞收了起来。

“嗯。”

我摆弄着雨伞,把它捆了起来。

“说不定等下还会下呢。”

“不会的。”

“哦。”她说道。

“我,不想离开你。”我说道。

她笑了笑:“那我们慢慢地走呗,现在估计只有九点多。”

“我想,一直和你说话,说一个晚上。”我把伞带打开,然后重新捆上。

她看了看我,笑了起来:“那怎么行呢?衣服湿成这样,要回去换衣服的。”

我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我们可不可以去这里?”话一出口,我顿时心跳加快,紧张地又打开了伞带,重新捆上。

“不可以,你别想乱来。”她笑着对我说道。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天可怜见,我真的没有乱想。“我只是想说说话而已,真的,可以发誓。”

“不信。”

“说不定,我明天就要被开除了,以后见不到你了。”

她看着我,眼神似乎有点松动。

“走吧,我对着乌云保证,除了说话,什么都不会发生,否则乌云可以发电把我带走。”她没有说话,我赶忙拉起她的手走进了宾馆。

办理完手续,我们乘坐电梯来到五楼。一进门,我把门关上,就靠在门上看着她。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一对男女共处一室,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你干吗?”王姗儿看了看我,从我手上接过雨伞,放在墙边的地毯上。

“我没事。”

“谁先洗澡?”王姗儿问道。

“女士优先。”

她笑了笑。“那你要乖乖的,别想进来哦,好好看电视吧。”她说着帮我把电视打开。

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电视上在播放相亲节目,我平时最不喜欢看这种东西,不过现在倒觉得挺符合气氛,就看了起来。

浴室传来喷水的声音,磨砂玻璃上映现王姗儿的身影。她的身影婀娜地晃动,我看得出神,电视上在说什么也听不见了。

“吴不器,你看玻璃应该看不到什么吧?”王姗儿焦虑地问道。

“看,看不到,看不清楚。”

“到底是看不清,还是看不到,太不好了,居然只是用玻璃隔开。”

“没关系的,看不出什么。”我说道,却一直盯着看。

她大概是觉得情况不妙,十分钟不到就洗完了澡,她用巨大的浴巾把身体裹住,插上桌上的电吹风开始吹头发。

我看着她,真想过去抱住,可是我知道抱住之后就无法控制自己,既然和乌云说好了,我只好忍住。

电视上相亲到了最后关头,我把电视音量增大,以免被电吹风的声音盖住,男生正在对心动女生表白。

“虽然,我钱不多,虽然,我不帅,虽然,我不会说话,”看他那个样子,再看看他要表白的对象,我觉得他的确没戏,“可是,我喜欢你。”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的表白,只适合真的有钱、真的帅气、真的会说话的男生,可是如果事实上的确没钱、的确不帅、的确不会说话,那就没有杀伤力了。

“我不喜欢你的职业,我不想和一个小说家生活在一起。”

现场放起了《可惜不是你》的音乐,宣告这位小说家的失败。主持人问女生小说家有什么不好,女生说小说家总是生活在虚幻中,她不放心。

这或许是个借口吧,如果是韩寒、郭敬明这样的小说家,她还会说不喜欢这个职业吗?好吧,我不了解小说家,甚至不了解小说,大学这几年就只看过一本《挪威的森林》。生活在虚幻中?如果生活在虚幻中是小说家的特性,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写写小说了?

王姗儿吹完了头发,她小心翼翼地提着浴巾走到床前坐下,然后钻进了被子里。“你去洗澡吧。”她把浴巾从被子里抽出来,整齐叠好放在床头柜上。

我把电视的音量调整正常,然后把遥控器递给了她。浴室里热腾腾的,都是水蒸气,我一进门就听到王姗儿在外面尖叫:“吴不器,你这个骗子,外面可以看到。”

“只是一个影子而已呀,而且我认真看电视呢。”我说道。

“哦,你都不想看我啊,原来。”她坏坏地说道,我几乎抓狂,真想出去整她。

洗完澡我穿着短裤出来,身上唯一还可以穿的就是这个短裤了,其余几样都是雨水。我吹干头发,把王姗儿的衣服也拿过去吹。她的衣服都湿了,我一件一件地弄干,她的超短裤是牛仔质料的,她说吹不干的,我就把吹风机关掉。

我也钻进了被子,她立刻防备地伸手把我挡住:“太不好了,太不好了,为什么是这样的床。”

“没关系的,你放心好了。”

“如果你趁我睡着,对我怎么样的话,我是会报警的哦。”王姗儿说道。

我叹息一声:“你放心啦,我不是那样的人,等你以后嫁给我了再来也不迟嘛。”

她笑了起来:“你太可爱了,现在谈恋爱想着结婚的人越来越少了。”

“嗯,可是谈恋爱不结婚的话,那是要干吗呢?”

“嗯,不知道,我不懂。”

“你以前有男朋友吗?”

“有啊。”她笑了笑。

“啊,有几个?”

“你问那么多干吗?”

“好吧,我还没谈过,这么大了没谈过,是不是很丢脸?”

“不会啊,很多人都这样。”她笑道。

“外面都说大学生个个谈恋爱,可是我们寝室四个人有三个没谈的,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有谈的其实是少数啦,外面的人看里面的人,都会觉得很好,可能外面的人也想进来吧。”

“里面的人也想出去吗?”说着我笑了起来,“这好像称之为‘围城’定理呀。”

“是的。”王姗儿也笑了。

“说不定明天我就可以出去了。”说着我有点心酸,其实我是不想出去的,被开除,这如何对家人交代,当时被花盆击中的时候,真该办休学的,脑袋出了问题,不休学就要闯祸啊。

“不会的,不会的,”她摸了摸我的脸,靠近了一些,“只会是一个处分吧,放心睡一觉就好了。”

我把床头灯关掉,人生中第一次和女生睡在一起,我怎么也睡不着。王姗儿均匀地呼吸着,只要义无反顾地扑上去……我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早上九点,我接完班长的电话,不出所料,院长要我去办公室走一趟。

“是谁要找你?”王姗儿问道。

“很荣幸,院长要亲自接待我。”

“那你要赶紧去,态度好点哦。”

“如果能抱一下你的话,也许心情就不一样了。”

王姗儿转过脸不看我,轻轻地笑着,我抱住她的身后,她握住了我的手说:“不许乱动。”

我久久地抱着,不忍松开。

“好了啦,让院长等太久,很不好的。”

“管他的,他在开除我之前,居然还想教训我,我才不让他占便宜呢。”

“我觉得,他既然还愿意见你,就应该不是开除,你还是赶紧去吧。”王姗儿说道。

天气晴朗,走出大门,刺眼的阳光照得人头晕,这是多好的天气,谁也看不出昨天有那么一场暴风雨,都是有妖人光临的缘故啊。王姗儿已经为我旷了第一节课,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在一个岔路口和我告别:“有什么消息,都要告诉我哦。”

“嗯,好。”我看着她慢慢远去的身影,脑海里回味着昨天夜晚的时光,磨砂玻璃上的身姿,电吹风下肆意飞舞的长发……我拍了拍脑袋,向办公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