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烫手请柬
乾隆十八年春,郑板桥辞去山东潍县县令之职,带着夫人和女儿回到扬州。一别十几年,当年的旧宅想必早已破败不堪了吧?可待他走到水秀街西首那座熟悉的院落门前时,郑板桥不由愣住了:他的宅第看上去刚刚修缮过,青砖碧瓦,白墙朱门,比他当年住在这里卖画时还干净整洁。
郑板桥正疑惑间,大门一开,一个手拿扫帚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郑板桥一看,老者正是他当年的老管家。老管家告诉他,房子是刘员外派人修葺的。刘员外声称最敬重郑板桥的为人,听说郑板桥要回来了,便让人把郑家的旧宅修葺一新,又找来郑板桥的老管家打扫院落,随时恭候郑板桥归来。
听老管家说完,郑板桥不由皱起了眉头:这刘员外可不是寻常之人,在扬州城开了十几家商铺,和知府大人还有亲戚关系。这样有钱有势的头面人物,为何讨好他这个已经辞官的落魄之人呢?
女儿如兰一旁说:“莫不是为了咱家那幅《日月兰花图》?”郑板桥摇摇头,说刘员外这人他了解,一天到晚光想着怎样赚钱,怎么会喜欢字画呢?如兰说:“他不喜欢字画,可是喜欢钱呀。就不许旁人通过他,来攫取咱的《日月兰花图》?”
事情还真让如兰猜到了。第二天,刘员外就差人送来请柬,说在醉仙楼设宴为郑板桥接风洗尘。作陪的有一位特殊的客人,那客人特别喜欢郑板桥的画,所以让郑板桥赴宴时,务必带上那幅《日月兰花图》,以助酒兴。
郑板桥拿着请柬左右为难:不去,情理上说不过去,再说得罪了刘员外,对自己也没好处;去吧,《日月兰花图》带去容易,带回来恐怕就难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兰花图啊!
二、神奇的画
《日月兰花图》是郑板桥在潍县当县令时所作。一次,郑板桥带着如兰去山上作画,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一丛特别的兰花:叶片宽而厚,如婴儿的手掌层叠不穷;花蕾状如酒杯,闻之有淡淡酒香,令人陶醉。
“好,今天就画它!”郑板桥支起画板,如兰取出颜料粉,还没待找水调和,忽然一声惊雷滚过,噼里啪啦下起雨来。两人忙收起画板和颜料,躲在一处凹进去的岩石下避雨。
傍晚时分,雨过天晴,一轮明月升上天空。郑板桥忽然来了兴致,在月色中作画不是更有情趣吗?他拉着如兰来到那丛兰花前,不由愣住了:如水的月光下,那丛兰花竟然泛着蓝幽幽的光泽。如兰惊呼道:“呀,蓝色的兰花,好美啊!”
郑板桥精神一振,支起画板,吩咐如兰调颜料。如兰说:“可是,我们没带蓝色颜料啊。”郑板桥说:“就用绿颜料吧,回家我们再用蓝色描。”
如兰发现,兰花的叶片和花蕊里有很多雨珠,于是把雨珠抖落到颜料盒里,调和均匀。郑板桥轻挥画笔,聚精会神地画起来。画着画着,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明明用的是绿颜料,但画在纸上就变成了蓝色。
画到半夜时分,这幅奇特的兰花图才画好,郑板桥给它起名“日月兰花图”。更为神奇的是,这幅《日月兰花图》就像山上的那丛兰花一样,白天是正常的绿色,到了晚上,就会变为蓝色。
郑板桥一生画兰无数,画完就拿到市面上换钱,或救济穷人,或补贴家用。但这幅《日月兰花图》郑板桥却视如珍宝,很多人上门求画,都被他婉言拒绝。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显得弥足珍贵,一时间,这幅神奇的《日月兰花图》传遍了大江南北,成了书画收藏爱好者梦寐以求的东西。
让郑板桥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回到扬州,就有人惦记上了这幅画。
三、见机行事
眼见心爱的《日月兰花图》吉凶难料,郑板桥愁得唉声叹气。如兰说:“父亲不必担心,他刘员外在扬州城是有头有脸的人,难道还能做出强取豪夺的事吗?让女儿陪你一同去见他,到时见机行事,保证把《日月兰花图》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郑板桥点点头,让如兰换上男儿装,以方便行事。如兰说不用,她是郑板桥的女儿,偏要以女儿模样示人。如兰生性泼辣,郑板桥拿她没办法,只好随她。
如兰怀揣《日月兰花图》,随郑板桥来到醉仙楼。刘员外早已等在那里。在他的旁边,坐着一位白皮肤蓝眼睛的年轻洋人。刘员外介绍说,此人是来自英国的查尔逊先生,酷爱中国文化,尤其喜欢郑板桥的字画,今天的所有费用都是查尔逊所出,他只是作陪而已。
郑板桥一听站起来,说道:“中国有句老话叫‘无功不受禄’,我和查尔逊先生素昧平生,怎好叨扰呢。”查尔逊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郑先生不要客气,今天我借刘员外之名把你请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结识先生,因为我太喜欢先生的画了。”
酒过三巡,查尔逊说:“郑先生,听说你有一幅神奇的《日月兰花图》,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吧。”郑板桥点点头,冲如兰一招手。如兰从怀里取出那幅《日月兰花图》,一边慢慢展开,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有啥神奇的,除了会变换颜色,和普通兰花图没什么两样。”
查尔逊耸了耸肩:“会变换颜色,不正是它的神奇之处吗?”说完,凑到跟前仔细观赏起来。说实话,郑板桥画兰花的水平那是没得说,气韵生动,形神兼备,把兰花的烂漫天性表达得淋漓尽致。但遗憾的是,此时看到的只是通常的绿兰,和普通兰花图没什么区别。
“郑先生,能不能把《日月兰花图》留下来,让我等晚上再欣赏它的奇妙之处?”查尔逊充满期待地问郑板桥。
“是啊,我也很想看看这幅画是怎么变换颜色的。”刘员外也附和道。
话说到这份上,郑板桥再也无法拒绝了。但他心里清楚,只要把《日月兰花图》留在这里,再拿回去就难了。他们随便编个理由,就能把这幅画据为己有。郑板桥一紧张,汗都下来了,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如兰。
如兰神态自若,看了看查尔逊和刘员外,说道:“你们不就是想看《日月兰花图》变换颜色吗?这事非常简单,不用等到晚上,我马上就能让你们看见。”说完,如兰把酒楼的伙计叫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伙计应声而去,不一会儿拿来几床棉被,把房间的窗户堵了个严严实实。顿时,屋子里暗了下来。如兰又让伙计拿来蜡烛点上,在摇曳的烛光下,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幅《日月兰花图》慢慢变成了蓝色!
这一幕,看得查尔逊啧啧称奇:“简直太神奇,太美妙了!郑先生,你能不能把这幅画卖给我?价钱好商量,保准叫你满意。”
郑板桥未及答话,如兰抢先说道:“不行。这幅画每天都挂在我的闺房里,父亲已将其许与我当陪嫁之物,怎能轻易出手呢。”
郑板桥赞许地冲女儿点点头,如兰只一句话,就把查尔逊拒之千里之外。是啊,陪嫁之物哪里还有转让之理?
就这样,父女二人把《日月兰花图》顺利地带回了家。
四、卖画遇冷
郑板桥去山东当县令之前,一直在扬州以卖画为生,这次回来重操旧业,继续作画卖画。
由于很多东西需要添置,用钱的地方多,因此,郑板桥作画的数量一天比一天多。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不管他一天作多少幅画,如兰拿到街上都能全部卖掉,一幅也不剩。郑板桥得意地对夫人饶氏说:“看见没,十几年过去了,我的画还像当年一样受欢迎。”
但细心的饶氏却发现,每次如兰回来都不太高兴。饶氏问女儿为何不开心,如兰说:“还是让父亲少画一些吧,现在,还有多少人喜欢他的画啊。”
郑板桥一听不高兴了:“我每天所作之画一幅不剩地全部卖掉,怎能说没多少人喜欢呢?”
如兰沉吟半晌说:“你们有所不知,我每天把画拿到街上,守一天其实也卖不了几幅。只是到天黑前,有一个人会把所剩之画全部买走。”
饶氏说:“这有什么,被一个人买走和多个人买走,还不都是一个样?总之是卖完了嘛。”
如兰吞吞吐吐地说:“可是,那个人是因为我,才把剩画全部买下的。”
郑板桥看了女儿一眼,沉着脸问:“你说的那个人是查尔逊吧?”
如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那天在醉仙楼,我就发现查尔逊看你的眼神不对头。”郑板桥告诫如兰,“你还是离他远一点,我可不希望未来的女婿是个洋人。”
如兰嘴一噘,说道:“洋人怎么了?我觉得查尔逊是真正喜欢你的画,也是真心喜欢我。”
饶氏说:“别争了,这事先撂在一边,还是说说画吧。为什么扬州人不愿买咱家的画了,当年那些爱画的人都干啥去了?”
如兰说,她在街上卖画时,也曾问过这事。有人告诉她,那些读书人和一些藏家,现在都有了新的爱好,哪里还有兴趣赏画呀。
郑板桥一愣,问那些人的新爱好是什么。如兰说,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只听说非常刺激,比赏画好玩多了。
郑板桥皱了皱眉,决定明天去街上看个究竟。
五、探访米店
第二天,郑板桥带着几幅画来到街上,找了一处宽阔处把画作展开,就吆喝着卖起来。但任他喊哑了嗓子,过往行人对他的画也是视若不见。一直等到将近中午,郑板桥一幅画也没卖出去。
这时,一个从前经常来买画的人从画摊前经过,郑板桥上去扯住那人的衣袖,问他为啥现在不来买自己的画了。那人嘿嘿一笑说:“买画有啥意思,哪有抽外国烟好玩。抽一口,就像腾云驾雾一样哩。”
听了“外国烟”这三个字,郑板桥心里“咯噔”一下。他装作感兴趣地问那人:“外国烟哪里有卖的?我也去买一点。”那人说,他正要去买外国烟,让郑板桥跟着他走就行了。
郑板桥连忙把画收起来,跟在了那人身后。拐过一个街口,那人径直走进了一家米店。郑板桥抬头一看,米店招牌上写的是“刘记米店”,是刘员外家开的。难道刘员外的米店里卖外国烟?
郑板桥走进米店,见米店里有不少顾客,但很多人手里并没有拎米袋子。刚才那人走到柜台前,用嘴巴做了个吸吮的动作。店伙计会意,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放在柜台上,那人扔下银子,拿起纸包走了。很显然,纸包里包的就是外国烟!郑板桥走到柜台前,也学着刚才那人的样子,花二两银子买了一个纸包。
郑板桥来到一个没人处,打开纸包一看,里面是褐黑色粉末。用手指蘸一点,搁到嘴里一尝,果然,正如他猜测的那样,这所谓的外国烟,就是名副其实的鸦片!
郑板桥把纸包包好揣进兜里,心情沉重地往回走。刘记米店里兼卖鸦片,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刘员外其他的商铺卖不卖鸦片呢?这些鸦片又都是从哪里来的呢?郑板桥决定把这些事情逐一搞清楚。
六、特殊嫁妆
这段时间,如兰和查尔逊的关系发展得很快。查尔逊俊朗的外表和幽默风趣的谈吐,以及对父亲字画的由衷喜爱,让如兰觉得,这个洋青年就是她今生要寻找的另一半。查尔逊对如兰也是一往情深,不过具体谈婚论嫁时,查尔逊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把那幅神奇的《日月兰花图》作为嫁妆,和如兰一并嫁给他。如兰说,按照中国的习惯,陪嫁之物须由父母做主,但估计问题不大。
最近几天郑板桥忙得脚不沾地,每天一大早就出去,天黑才回来。回来后就钻进自己的书房里,一捣鼓就是大半夜。如兰找了个机会,把她和查尔逊的事向父亲摊了牌。郑板桥知道女儿的性格,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当着饶氏的面,神情庄严地对如兰说:“孩子,你的终身大事就由你自己做主吧,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意见。至于查尔逊提出要那幅《日月兰花图》作为嫁妆,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女儿都给他了,我还在乎一幅画吗?”
如兰没想到父亲这样深明大义,高兴得又蹦又跳。她没有注意到,母亲饶氏却悄悄背过身去,抹起了眼泪。
郑板桥要把女儿嫁给洋人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扬州城。人们对这桩婚姻表示难以理解,认为郑板桥是老糊涂了。对于人们的议论,郑板桥只回以四个字:难得糊涂。
对于如兰和查尔逊这桩婚事,刘员外却非常看重,他不但在府上倒出几间房子给查尔逊当新房,还代表男方给郑板桥下了聘礼。
接下来,婚期一到,如兰带着那份特殊的嫁妆——《日月兰花图》,坐着大红花轿,吹吹打打地进了刘府大院。扬州的百姓看到这里似乎才明白过来,郑板桥把女儿嫁给洋人,原来是为了巴结有钱有势的刘员外啊。都言文人不为五斗米折腰,看来都是假的!
新婚之夜,查尔逊让如兰拿出那幅《日月兰花图》,挂在床头上方的墙壁上,仔细欣赏起来。摇曳的烛光下,《日月兰花图》慢慢变成了蓝色,蓝幽幽的兰花,衬托的夜色越发浓郁。查尔逊被这神奇的兰花图陶醉了,全然忘了身旁娇羞期待的新娘。
如兰心生不快,但一想到一个外国人,如此痴迷父亲的画也着实难得,就释然了。于是一同和查尔逊欣赏起来。这一看不要紧,如兰觉得这《日月兰花图》和以往有所不同,似乎多了一种摄人心魄的吸引力,让人看了还想看,欲罢不能。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查尔逊和如兰就这样看了一夜画,什么事情也没做。天亮后,查尔逊还没有从《日月兰花图》里走出来,他觉得这样美妙的画还应该有第三个人来和他们分享。这个人就是刘员外。查尔逊从英国来到扬州经商,刘员外对他的帮助最大,可以这么说,要是没有刘员外,他的生意在扬州城根本做不下去。想到这里,查尔逊从墙上把《日月兰花图》摘下来,送到了刘员外的房间里……
七、永远断货
自从女儿出嫁后,饶氏整日哭哭啼啼,埋怨郑板桥做事绝情。郑板桥说:“别哭了,你跟我到街上看一看,就会明白我的做法是正确的,更是必要的!”
郑板桥领着饶氏来到街上,走进刘员外的一家米店。只见店里有很多人在等着买东西,他们吵吵嚷嚷地问店掌柜为何断货,货什么时候才能到。那掌柜的咧着嘴说道:“你们趁早别等了,这货怕是要永远断下去了。刘员外和那供货的外国人不知为啥得了魔怔病,每天疯疯癫癫,不知所以,哪里还能做生意啊。”
人们一听永远断货了,无精打采地往外走,边走边说:“买不到可怎么办,没有外国烟我干啥都没精神。”“兴许刘员外其他商铺里有货,我们去看看吧。”
“大家哪里也不用去了,永远断货的不只这一家,扬州城里凡是卖外国烟的商铺,全部永远断货了!”郑板桥拦住众人,神色凝重地说,“这外国烟可是个害人精,它能让你倾家荡产,也能让你妻离子散,甚至还能夺走你的小命。大家趁早断了这个念想,回家好好过日子吧。”郑板桥把人们劝回家,饶氏心里也豁亮了。她觉得男人做得对,虽然舍出去了女儿,但看到这么多人免遭毒害,也是值得的。
原来,郑板桥通过明察暗访,发现刘员外的所有商铺都在卖鸦片,而给他供货的正是查尔逊。查尔逊喜爱中国文化不假,喜欢郑板桥字画也是真,但这些都掩盖不了他贩卖鸦片的罪恶内心!郑板桥知道刘员外树大根深,向官府举报根本无济于事。此时查尔逊正追求如兰,并提出让《日月兰花图》作嫁妆,于是郑板桥满口答应,决定就在这幅画上做文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从刘记米店买来10包鸦片,兑成浓度很高的毒液,然后,把毒液描摹在《日月兰花图》上,使其变为一幅毒画。这种毒画看久了和吸食鸦片一样,也能使人上瘾、癫狂,直至丧命。
为了使毒画计划能够顺利完成,郑板桥和饶氏商量,这事必须瞒着女儿,让如兰做出牺牲了。新婚之夜,如兰感觉出《日月兰花图》和以往不同,但她根本没有多想,自始至终陪着查尔逊赏画,才使精明过人的查尔逊放松了警惕,并拉上对他帮助最大的刘员外,双双掉进郑板桥为他们掘下的陷阱。七七四十九天后,查尔逊和刘员外被毒魔浸透全身,不治而亡。令人悲情难抑的是,一同受害的还有郑板桥的女儿如兰……
贩卖鸦片的查尔逊莫名其妙地被毒品吞噬,这事吓坏了在英国为他提供货源的毒枭们,他们觉得中国人实在不好对付,于是放弃了大批往中国贩卖鸦片的计划。这件事发生在乾隆十八年(1753年),距第一次鸦片战争(1840年)爆发87年。所以也可以这么说,郑板桥这个悲壮的毒画计划,使鸦片战争推迟了80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