樽前拟把归期说,
未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
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阳花,
始共春风容易别。
【题解】
仁宗景祜元年(1034),欧阳修西京(今河南洛阳)留守推官一职任满。这是他在离开洛阳时所作表示离愁的词。
【句解】
樽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
词作的开始,便被别离的忧伤所笼罩。在离别的酒宴上,主人公举起酒杯,预备告诉对方离开洛阳的日期。这个听者是谁?很可能是作者的朋友。欧阳修在洛阳任留守推官期间,交游一时俊才,积极推进诗文革新运动。当时钱惟演任西京留守,在他身边,聚集了尹洙、梅尧臣、欧阳修等名士。欧阳修在《书怀感事寄梅圣俞》一诗中,深情回忆当时“幕府足文士,相公方好贤”的盛状。这个听者也有可能是酒席上侍酒的歌妓。把宴乐风流、男女相思这样的内容放在词里,而不写在诗里,是北宋士大夫文人的普遍风气,所谓“词为艳科”。“拟”而未“说”,犹豫吞吐间,不忍分别的感情自然流露,十分动人。
“春容”可以理解为听者。作者虽然未说出离别的具体日期,但听者已经知晓他将要出口的话,他(或她)的面上不由得惨然变色,说不出别后珍重的话来。“春容”也可以理解为作者自己。他一再迟疑,将要说出离开洛阳的日期,可是离别的伤感使他喉头哽咽,无法再说下去。这里写离情,由内在的心理活动写到外部的神情表露,细致入微。欲说不说的曲折间,真情动人。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人非木石,孰能无情?《世说新语》中王戎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圣人超越了普通人的情感,麻木的人不能领受情感。但更多的人却是性情中人。一个“情”字,涵义可谓广泛:亲情,爱情,友情,民族情……这里作者不能忘掉的“情痴”,不仅仅是在洛阳三年间领略的清风明月,不仅仅是和西京文士的文章交游,也不仅是属于青春的恋爱,而是一种更为复杂深广的对一切美好事物的人生体验。如今一旦与这段生活告别,自然百感交集。“风月”,通常指男女情感,这里也可据其本意,指自然风景。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这两句是作者嘱咐筵席上歌者的话:不要再演奏别离的新曲了,因为这样的音乐已经让我倍感伤怀,柔肠千结。“翻”,演唱,演奏;“新阕”,即新曲,一曲终了称为一阕。“肠寸结”,形容非常悲伤,五代韦庄《应天长》词:“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宋张先《千秋岁》词也说“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这两句作者笔锋一转,鼓起豪兴,以冲淡上文分别的无限悲伤:必定要看尽这洛阳驰名天下的牡丹花,才和洛阳的春天告别!洛阳以牡丹著称,欧阳修对洛阳牡丹的热爱,已见前《戏答元珍》诗的注释。“直须”、“始共”,文气于流畅转换中显得刚健有力。伤感而并不陷于低沉,这是欧阳修词异于以柔媚为主的五代词风的一大特色。
【评解】
抒写离愁别绪,是宋词的重要主题之一。而离别之际,人更容易陷入感伤。是在感伤中沉溺,还是在感伤中奋起,积极地享受人生的美好?在这首词中,作者将忧伤转为豪放的兴致。近代王国维《人间词话》说:“永叔‘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于豪放之中有沉着之致,所以尤高。”所谓“沉着”,即指此而言。欧阳修的词学习五代花间词派,却抛弃了花间词的一味柔媚,而有清刚之气。这首词即其词风转变的代表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