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上古世纪:光芒与玫瑰的时代
7577200000008

第8章 发生在德翡纳的故事(一)

直到队伍遇袭过了很长一段时光以后,我心上被划开的那一道伤痕才缓缓愈合。可是,就是这微不足道的淡淡隐痕,时常还是会让我感觉后怕,就像是伤口被缝合的同时,那些残忍、血腥、不堪全都带着恐惧的面目,一起被穿针引线缚在了里面。自此之后,便成为了身体里的一部分,长成了一道无法抹去的透着恐惧气息的伤疤。当心上每每念及此,伤疤里带有的那种恐惧,便总是与我如影随形。

若不是塔阳突然闯入我的队伍周围,若不是我因追赶塔阳而离开队伍,若不是这一切偶然事件的发生,故事接下来的发展轨迹将会何去何从?也许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吧!

但是,这些偶然的事情发生了,让我躲过了复仇者残忍的报复,意外地得到了拯救,也因为这些偶然,我帮助塔阳躲过了影子刺客的刺杀,确切地说,不是偶然拯救了我们,而是偶然让我们拯救了彼此。

我突然从自己空旷虚无的内心中,感受到了一个比王权更加可怕的存在。它是那些偶然事件的制造者,它就像捏泥人一般的随意玩弄、拿捏着我们,而卑微似泥人的我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生生捏造成任何形状,那种冥冥之中、无法逆转的注定感,便转化为了心中千篇一律的无助与失落的情绪。

那么,主宰命运的神灵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一个总是失魂落魄的人类王子,一个总被暗算刺杀的兽灵勇士,不是迟早会被自身的多愁善感所淹没,不是终究会让蒙羞者的恼羞成怒而覆盖,最终纷纷销声匿迹么!命运的神,你安排的这些偶然的事情,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

当命运之神染指我们的人生,而我们又感觉生命是如此地毫无意义的时候,那些珍贵的情感,便成了我们唯一珍惜的东西。当然还有那些誓言般的承诺,在不知不觉之间,它已经大过了生命所包含的意义,在我们心中有了举重若轻的地位,所以,当我们不假思索地去珍视那些情感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便不再去质疑生命所体现出的意义,因为,我们已不只是为自己而活。

我们要开始为这段友谊的纽带保驾护航,我们要开始为兑现彼此的承诺付诸行动,而我们也确实是这样做的。我们从最初的相伴旅行,到漫无目的地流浪,再到现在的一起逃亡,我与塔阳坚定不移地赶往德翡纳,当我们混杂在有数百万人口之多的城市里的时候,那些来自大草原里的刺杀势力,那些来自埃弗林王宫的刺杀势力,再也无法从茫茫人海之中,找到塔阳与我的身影。

那是一个晨雾缭绕的早晨。城市轮廓的一角被笼罩在朦胧的雾色之中,就像是德翡纳刚从沉睡中苏醒的惺忪睡眼,它惫懒地看着我们到来,沉默地呈现如传说中一样光彩的世界,慵懒地告诉那些辛苦跋涉、慕名而来的旅者,来到这里,你们不虚此行。

在这座城市居住的人们起得很早,街肆里集市上的贸易活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喧嚣早早地便将这座城市的沉寂打破。身着风格迥异服饰的人们友好地沽货买卖,廉价的手推车、华丽的马车在极其宽阔的街道上一同驶过,在潮湿的地面上划过同样平等自由的痕迹,街道两边的墙壁像是千仞之高的山壁,那只从我们头顶掠过的飞鸟,也要规矩地沿街飞过,才能去到更为广阔的空间······

尽管我和塔阳与周遭的这些气息显得如此地协调,但是因为雪狮“黑夜”的缘故,我们还是吸引到了不少行人的注意力。我从那些漫不经心瞟过来的目光里,看到的只有好奇与友好。我想,也许他们只是以为,有马戏团里的驯兽员带着心爱的宠物出来遛街吧!

在售卖早餐的摊铺旁边的空气里,弥漫着烤面包和椰奶的香味,这些气味不断地瓦解着每一个路过这里的行人抑制消费行为的意志。我摸了摸身上的所有口袋,果不其然与心中所料想的一致。尊贵王子的身上总是没有多余的金币,要么忘记带,要么全部施舍给了那些可怜的穷人们或是流浪汉。

当我自信满满地与老板商量着先记账,下次再付上双倍的钱币时,老板极为不客气地叫来了正在街道上维护治安的巡逻队伍。塔阳告诉我在他们兽灵族中的生存技巧,英雄不吃眼前亏,最后,我们像未得逞的流浪汉一般悻悻地走开。隔开一段距离之后,我和塔阳回过头看去,巡逻队里的每个人都拿上面包和椰奶,显得非常合法的没有付钱就离开,我看到老板脸上浮现出一种悔意的心疼的表情。老板意识到我们投射过去的目光,瞪过来的眼神要比起先更加锐利和凶狠。

一个是骁勇善战的草原勇士,一个是见多识广的贵族王子,怎么能遭受到这样的待遇?来到世界之都德翡纳,等待着我们的竟然是这般落魄的日子!我记得查理克说过,德翡纳的统治者制定了开放性的法律,这里的一切秩序都是基于自由贸易的过程而自然生成的。由此看来,德翡纳的表面世界虽然光彩亮丽,但是那些正在发生的利益竞争,却不知在哪个黑暗的角落里上演剧烈。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告诉塔阳在人类种族的世界里生存的本质现实,塔阳无奈地冲我点了点头,体味深刻地表示赞同。

我们继续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街道却像是长得永远走不完。我对塔阳说:“鉴于我们目前的窘境,看来只有先找到我的那些幸存的护卫们,再作打算了。”

塔阳听到我的话,直接便否决了,他说:“我们刚进入德翡纳就开始盲目地寻找,可能还没有找到那些人,自己就先曝露了。萨米娜王妃迟早会发现,带回去的头颅只是属于王子的替身,势必会再次派出刺杀势力。说不定他们现在正在满世界的寻找你。”

塔阳曾经是草原部落里的战争指挥官,不论是在战争战术方面,还是各种武器的使用方面,都是无可挑剔,更何况在他十年的漂泊岁月里,在气候环境变幻无常的草原的锤炼下,塔阳还训练出了预判敌人意图的本能。我欣赏他所拥有的这一切能力,我赞同他对当前局势的分析。

塔阳问我:“在德翡纳,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我沉思了很久,在记忆里收刮一切关于德翡纳的信息。我想到了我的剑术老师裴伽,想到了我对裴伽的承诺,还有他交给我的那个人名和地址。塔阳知道我与裴伽的那一段过往,于是我们决定去地址所指的地方,找到裴伽让我寻找的那个人,兑现我对他的承诺。

地址所指向的地方,是德翡纳城市中心的一处黄金地带,能在这里占据一片繁华区域的组织,势力务必会非常强大。根据裴伽给我的具体地址,我们找到了一处距离城市中心不远,毗邻一条繁华街道的地方组织据点。在高大的铁门外面,有用彩色的琉璃拼组成的几个大字“艾摩兰之手”。流光溢彩的名号,昭示着这个势力组织正在德翡纳这个城市里辉煌一时。当我看到铁门上的大字时,我就知道来对了地方,因为裴伽给我的那个人名就叫艾摩兰。

在这个组织的大楼门外,拱卫有贵族王爵们才配备有的持剑卫兵,他们英姿飒爽地伫立门前,丝毫不逊于那些在王宫里执勤的卫兵们。对于我们的突然来访,他们显得格外小心,我看到他们的手掌一直没有离开过身侧的佩剑。我感受到浓厚的紧张气氛,德翡纳的各方势力之间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的竞争关系,由此可见一斑。

不管我怎么诉说,一直到最后,他们依旧未行方便,我只好让他们拔剑。当我大气凛然地挥动宝剑,在空中划过飘逸的弧度,离他们的喉咙只差毫厘的时候,他们心高气傲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就被扑灭。我没有杀掉他们,因为我知道,这要比杀死他们来得更加难得。一场极具风度的剑术较量之后,我和塔阳被领到大楼里的大厅,等待组织人员的接见。

那是间刻满岁月斑驳印记的办公间。墙壁上悬着古老的挂钟,一点一滴画着寂寞的时光轮,午点的钟声响过,世界里安静得像是消失了所有的声音。残破壁炉里的薪火,熏烤着周遭早已乌黑的砖壁,一阵阵烟熏火燎扑在砖墙上,像是时光残忍无情地一遍遍摧残生命的容颜,直至倾轧下无尽的深沟壑垒。书桌上扉页已泛黄的老挂历,永久地被定格在了记录前尘往事的某一天,主人裘皮座椅上的光泽,已不复最初那般亮丽耀眼,像是耄耋老朽眼神中黯淡无神的迟暮之光······

像是骨头散架一般的沉重“吱呀”声响起。老人还未进门,我们就闻到了从他那石楠烟斗里飘过来的烟叶气味。烟燎里熏出的烟气如雾一般,弥散在空气里,在空间里舒缓而唯美地延展撕裂,最后沿着老人枯索的背影,划出一条白茫茫的消散痕迹。

窗台的玻璃上,有枝桠掩映上的淡淡影痕,只有在摇晃的时候才看得清楚。窗台上飘落有残留凛冬肃杀之意的枯枝败叶,还有沉疴多年的尘垢雨迹。

老人将烟斗搁在书桌上,然后整个人都窝进了那张窗台下的裘皮座椅上,像是鸟巢里弱不禁风的雏鸟,他问我:“你和老艾摩兰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知道那些看门的卫兵们向老人汇报了关于我剑术的事情,可是对于老人说的艾摩兰,我那时还并不知晓就是裴伽的真实姓名,只得答道:“是我在埃弗林的一个老师需要我来到这里。”

老人的目光随后盯向挂历上那页时光永久停顿的日子,思绪像是被拉回到了记忆泛黄的某一天,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一声不吭地就逃走,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作朋友?”

有几片带潮的落叶沉重地落到了窗台上。老人朝着我问道:“你的那位老师现在过得还好吗?”

我说:“他已经死了,死在了埃弗林的角斗竞技场上。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渴望能有一个对手打败他,结束他从未有过失败的光辉岁月。”

在偶然的一瞟间,我看到老人那双黯淡无神的眼里漏出了光。老人背对着窗台而立,当我以为是我眼花的时候,我看到老人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他的身躯在短暂的佝偻过后,在他沟壑丛生的脸上已是泗水纵横。老人逆光的脸上,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泪点,像是深邃夜空里寂寥的零星。

从这一次的谈话中,我知道了裴伽让我寻找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裴伽的原名叫作艾摩兰,他年轻的时候,曾是闻名德翡纳的剑士。那个时代的德翡纳,是各方势力组织抢占地盘、厮杀正酣的时候,艾摩兰以自己高超的骑术、超绝的剑术和千人斩的辉煌事迹闻名于德翡纳,而以艾摩兰超绝的右手剑为寓意的“艾摩兰之手”这个组织,便是那个时候强势崛起的。因为后来的一场决斗,艾摩兰的右手小指被对手砍掉之后,他失去了一身惊人的剑术实力,于是他选择偷偷离开,他放弃了自己一手创办的组织,与朋友们不告而别。而他至死都还不知道的事情是,当他在德翡纳销声匿迹之后,他的光辉事迹从此成为了德翡纳的传说,而人们送给了他一个至高无上的称号,叫作“影子鹰”,多少年来,他更是成为了德翡纳黑道上的人心目中敬仰的神。

每个人的骨子里都是倔强的,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我明白了艾摩兰实力不复当年之后,为什么要隐姓埋名生活在埃弗林,我明白了在他临死的前一天,为什么需要我帮他来到德翡纳找回自己,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和我立下男人间的誓言,让我将他的光辉事迹流传于世。

不管是曾经在德翡纳闻名遐迩的艾摩兰,还是昔日在埃弗林叱咤风云的裴伽,不可置否的一件事就是,他们都只留下了传说与辉煌。但是现在,那些传说和辉煌的缔造者只能用来怀念,而我作为裴伽的弟子,将成为传说和辉煌的续写者。我知道我能够做到,因为这是我与裴伽两个男人间的誓言,因为这是我对裴伽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