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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杨帆杨剑杨静杨玲爱你们

“爱”字前边,母亲涂了好几个墨疙瘩。

母亲最终没有学会写“我”字。

“爱”字前边,母亲涂了好几个墨疙瘩。母亲最终没有学会写“我”字。冠军母亲的诞生程亮妈每天乌漆麻黑地就起了身,和面、生火,手脚麻利地烙好一锅香香的饼,然后放入蓝布包袱,再满心欢畅地顶着稀稀的星星上路。儿子程亮在县城重点高中上学,从家到学校的山路是三十多里,妈想着儿子吃到饼时的快乐样子步履就轻快起来,有时浑身劲用不完,她就一路小跑,竟在儿子上课前准时赶到了学校。

程亮的吃饭大问题解决了,另一桩心思又让妈妈眉头不展:学校已多次催欠款了,因为上学时学费没交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妈妈的头发又白了许多,一天她望着后山满坡的青绿有主意了:现在城里人不是流行吃什么绿色蔬菜吗?咱这漫山遍野的蔬菜若是挑了进城卖不是可以赚大钱吗?

妈妈说干就干,第二天就怀里揣着饼、肩上挑着两担菜上了路,妈即使这样还是走得飞快,当天还蒙蒙亮时妈先把依旧香软的还留着她体温的饼给儿子,然后再卖菜,程亮望着妈瘦小的背影和一担沉重的菜吃惊得发了半天愣。

妈的菜好卖得出奇,那依旧滴着露水的青翠清香的菜总是第一个被抢光,妈喜坏了。可是还有愁事,就是街上有穿制服的人不让卖,每当穿制服的人一出现,好多像她一样的乡下人就像见了鬼似的四散奔逃,妈也吓得半死,有时跑得慢了,篮子就被踩了,青翠的菜也被踩得稀巴烂。可妈还是偷偷摸摸地卖、没命地跑,时间一长她就不怕了,因为没人能追赶得上她,妈跑起来太快了。

程亮合不得妈妈,他也加入了卖菜的行列,每个星期六晚上步行回到家,星期天一大早再和妈妈一同挑菜进城。妈才开始不允许,后来见儿子的成绩一级棒才答应了,本来嘛,山里孩子走几十里山路也是无所谓的事,可才开始跑的时候程亮却吓了一大跳,他竟跑不过妈妈!妈妈挑着一担重重的菜竟像没事人似的。程亮不服气,脚下拼命加力,还是跟不上,可妈妈已是个四十多岁的人了啊!好在程亮年轻力壮,不久就能赶上妈妈了。

程亮一天在本地报纸上见到一则消息,说为了使全民健身,县里决定举办一次长跑运动会,参赛对象不加限制……奖金很是丰厚,冠军一千元,亚军五百元,程亮看了心一动。

程亮就为自己和妈报了名。那天观众看到一个头发斑白的瘦削女人也参赛个个觉得好笑,谁知发令枪一响他们才知道笑错了,那女人跑得快极了,简直像是平地刮起一阵旋风,没有人能追得上她,即使一个高高的、黑黑的、学生模样的大男孩也追不上。

冠军就是妈妈、亚军是程亮!

这一来媒体自然是蜂拥而至,先问程亮妈是怎么跑得这么快的,是不是有什么绝招?妈妈笨拙地拿着奖杯和厚厚的一大叠奖金笑得眼都细了,说:“这有什么,跑山路跑惯了呗,如果你也有一个儿子在几十里外上学,你天天也要送吃送衣给他,还有一大堆债要还,那你肯定跑得比我还要快。”

记者又采访程亮,程亮望着妈黑瘦的脸庞拼命克制着自己,好容易才说出声来:“从小到大,我都紧跟在妈后面,如果你有这样一位妈妈,你也会跑得跟我一样快的,可是……我真的不希望天下有另外的妈妈也能跑得这样快!”

妈妈笨拙地拿着奖杯和厚厚的一大叠奖金笑得眼都细了,说:“这有什么,跑山路跑惯了呗,如果你也有一个儿子在几十里外上学,你天天也要送吃送衣给他,还有一大堆债要还,那你肯定跑得比我还要快。”五一是几号爹一共来过我的学校两次,两次都让我丢尽了脸面。

第一次,爹送我报到,走到学校门口,突然停下来,把行李从左边的肩膀换到右边,咳嗽一声,冲地上重重地吐一口痰,用他山里人的嗓门儿冲我吼道,老丫头,给爹念念,这木牌子上写的啥玩意?我看见好多道含义复杂的目光,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听到口令一样,整齐划一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最后全都落在我和爹的身上,好像我和爹都是怪物。这些目光烤得我脸红心跳,我跺跺脚,没理爹,逃似的跑进了校园里。

爹根本没发现我已经不高兴,迈着大步,窟咚窟咚地从后面追上来,固执地把他的问题又问了一次。我无可奈何,小声说了我考上的那所大学的名字。走向宿合的一路上,爹非常兴奋,只要遇到人,不管人家理没理他,他都扯着嗓门儿,用手指着身边的我,自豪地说我是他的老丫头,考上了某某大学。还说,我从小就是学习的材料。爹可能一点儿也没想到,在这座校园里说这话,非常不合适。最后,我实在忍不住,带着怨气喊了一声爹。爹却不以为然,在宿舍里,对同学们又介绍了我一遍。然后,爹卷一支旱烟,心满意足地吸两口,又补充道,俺家老丫头是个要强的孩子,这回可家伙有了大出息!

爹第二次来是在一年前,像现在一样,正是五一节前夕。同宿合的姐妹们都在说黄金周的假期,计划着去哪里旅游。爹没有敲门,咣当一声推开宿舍门就闯了进来。惹得姐妹们顿时一阵惊呼,慌作一团——天气热,她们都穿得很少。爹一点儿也没意识到人家为什么尖叫,一进门就喊我老丫头,问我,带的山野菜吃没吃光。对我说,妈让他给我又送一袋子来。爹的肩上背着一只鼓囊囊的麻丝袋子。我看看姐妹们,再看看爹,脸上一阵发烧,不知道该对爹说些什么。爹打开口袋,妮子妮子地叫着,用他的两只大手,从袋子里捧出一把把野菜,自作主张地放在姐妹们的床上。即便人家拒绝他的礼物,他仍然把它们一一送了出去。还不厌其烦地说,菜已经用盐腌好了,拿热水泡一泡,就能下饭吃。

爹送完了礼物,卷一袋烟,毫不理会姐妹们捂住鼻子和嘴,坐在我床上有滋有味地吸了几口后,听见了姐妹们说黄金周旅游的事。不知道爹为什么会对这件事特别好奇,他站起身,问她们,黄金周是什么意思?一个姐妹憋住笑告诉他,黄金周就是七天的长假,可以不用上课,还可以出去旅游。爹就显得更加纳闷儿,问,好端端的,学校干啥要放长假?那个姐妹轻声地笑了,另有两个姐妹也笑出了声。一个姐妹忍住笑说,因为要到节日,“五一”劳动节,所以学校才放假。爹又问,劳动节是什么节?

我无法忍受爹再这样傻乎乎地问下去,抢着告诉他,劳动节就是全世界劳动者的节日,也叫五一节。

爹似乎明白了学校为什么要放假,点着头,反复念叨着劳动节和“五一”,从嘴里吐出一口浓浓的烟,突然又问了一句,劳动者是些啥人呢,谁答应让他们过节的?

爹这句话说完后,宿合里的姐妹们再也忍不住,一齐发出了响亮的笑声。爹也咧开嘴笑了笑,摸着自己的脑袋问我,老丫头,你告诉爹,那个劳动节——“五一”是几号呢?我羞愧得满脸通红,抱怨地喊了一声爹,眼泪就流了下来。爹没看到我的泪水,又接着问姐妹们,旅一次游得花多少钱?

爹离开学校五天后,我收到了他寄来的三百元钱,在附言里写着旅游两个字。半个月后,我收到了爹的信。爹不识字,信是我的小学老师写的。在信里,爹问我,寄的钱是不是已经收到了。爹还说:爹的老丫头和别人比,不缺啥也不少啥,人家去旅游,你也得去旅游,钱可能不太够,找便宜的地方去游吧!在信里,爹还说,他已经知道了劳动节是全世界劳动者的节日,也知道了“五一”是五月一号。爹说,他还知道了,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劳动者。最后,爹让我放心去旅游,不用惦念家里!在信纸的背面还写着一句话:祝老丫头劳动节快乐!

我没想到,暑假回到家时,竟然看见爹瘸了一条腿。爹看见我,有些慌张,咧开嘴笑了笑,响亮地冲着屋子里喊,她妈,赶紧杀鸡,咱老丫头回来了!

妈告诉我,爹的腿是在崖上采山野菜时摔断的,那面崖很陡,但长的野菜很新鲜,一看就知道能卖好价钱。妈还说,你爹盼着多采些野菜,好快点还上那三百元钱的债!

爹从此再没来过我的学校。

我刚刚给他和妈寄了一封信,信的末尾写着两句话,祝爹劳动节快乐!祝妈劳动节快乐!写下这两句话时,我哭了,眼泪滴到了信纸上。

虽然他们愚昧、无知,但他们善良朴实,所以也有享受五一劳动节的权利,他们应当快乐,包括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