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达站在讲台上,作为元素部门新秀代表炼金学派在众人面前进行演说。
“时间其实是可以计量的,”她说,“那就像是一个弹簧,弹簧的长度便是时间,而组成弹簧的铁丝便是事件的发展,因为毕竟从人的角度,感受时间流逝的唯一方法就是周围的物质发生改变……”
大厅里一片寂静,只有格林达淡漠的声音在拱形的穹顶下回荡着,台下的听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呆愣如同一尊尊石像。
“如果可以假定一个空间,这里面不存在任何物质的话,那么组成弹簧的铁丝——事件,也就不会存在了,更不会有弹簧的长度,也就是时间。而反过来说,因为时间是诸位公认的永存物质,所以说,所谓虚无空间的假说也自然不会存在。由此便可以证明,世界的一切,即便是不放置任何物品的高空或是空阔的房间,也是被各种物质及元素所充满的……”
“这简直是对牛弹琴。”阿拉德不满地嘟哝着,“对那群顽固不化的死秃子,根本没必要这么认真的。”
“这只是最基础的假说反证了,”小南嘟哝着,“他们也不见得听得进去。”
“啊,是的。”尚娜纳翻了个白眼,“法师们不认同,法师们不关心,法师们不在乎。呵,这真是可笑哩,他们就真的是几尊雕像了,或者也可以用单数,说是一尊雕像——统称为死秃子。对着雕像演讲倒也不会有什么紧张可言,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去听,雕像根本就不会有耳洞,”
“不,他们有的,只不过使用烧碱堵上了。”
“烧碱?喔,当然不会,他们的耳朵是直接长上了,因为只有细胞膜能够过滤掉它们觉得不需要的东西。对的就是这样,主神的,进去;其他的,滚开。”
“其实你的生物学得还不错。”
。
看台上的露琪亚倒是没什么感觉。
其实,格林达还是蛮聪明的,元素学派最新的研究是关于如何对时间进行压缩的理论建设,所以格林达用时间弹簧的比喻论证开讲也是合乎了大会汇报部门最新研究的要求。然而她这整篇演讲的论点却只是证明出了炼金学派的理论基础——元素构成说。并且在讲解的同时,用咒法学派自己的‘时间永存说’犀利地证伪了其中所谓‘虚无’的概念。
露琪亚小姐微微勾了勾嘴角,呵,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吧。
这样的话即天衣无缝地完成了大会要求,又不会泄露出学派的真实水平,并且在阐述观点的同时委婉地否决了自己的敌手。
十分保险,但是又不失胆量,怪不得元素部门对这个新秀寄托了厚望。
格林达在最后用一个利用燃烧性质简单证明空气元素成分的实验为自己的演说画上了句号。伴随着台下落落寡合的几阵掌声,她下了台,回到了元素部门的席位之上。
“小南,你看一眼那边的列表,下面是什么?”尚娜纳戳了戳南锡。
“哦,好的。”小南应了一声,拿出了自己的单片眼镜,“嗯好像是是两学派攻防部门的成果展示,那种类似格斗的东西。”
“都有谁呢?”
“唔,看不太清楚呢……”
“下一位,咒法学派攻防部门法师代表。”
只见那个有着黑色长发的东方人男子走上了高台。
“是他?”阿拉德说,略带惊讶地看着那个人,“那个不说好话的死秃子!”
“炼金学派攻防部门一阶初级法师,阿亚纳米,武器……看不清。”小南说,单片眼睛上已经叠加了两个可伸缩镜片了。
“哦,我看到了,他的对手是……”小南努力地转了转镜片,眼睛突然瞪大了。
“林!?”
准备间有一面落地镜。
林用自己的手指将金边的摁扣打开,摘下了硬布制的假领。然后他将整个冷灰色的制服脱了下来,从上面取下了自己的学派铭牌后将其仔细地叠好,挂到身后的架子上,抚平整。
“午好,亲爱的。”露琪亚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边,女人的影像从镜子中映射了出来,“跟为师汇报一下,你都准备了些什么招式呢?”
“主要是镁,”林说,“还有铬合金、和浓硫酸用魔戒固化攻击,石榴心配备的是液氧和液氮,爆裂之蛇备用。”
“爆裂之蛇没有必要了,咒法学派和普通士兵不同,很少用金属做武器的,大厅也是封闭的。”露琪亚说,“镁的阵势倒是可以,但是温度并不高。”
林点了点头。
“硫和氢带了吗?”
林再次点了点头。
“氢存着,以防万一,硫用上。”露琪亚命令道,“别让为师担心,小心变成闹剧了还得保全自己。”她轻笑了一声,“秃子们可不见得会配合我们一块演这场戏。”
“明白,您放心。”林说,平时与他人交谈时的冰冷声线依旧严肃,但是似乎比那些时候要又多了那么一点什么似的。
“嗯,乖孩子。”女人笑了笑,一对蓝色的美眸在一片柔柔的笑意中猛地闪过了一丝诡异的神色,“去吧,别让死秃子们把我看扁了。”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林认真地回答道,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露琪亚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女人的声音以及影像随即消失了。
林拿起了黑色镀金边的学派名牌,对照着镜子,别到了自己的胸口。
‘炼金学派攻防部门?二阶高级术士?林。’
镜子中的青年一脸的严肃,五官也不似少年时那般的秀气,反而有了一种凌厉的眉目。脱掉那层厚厚的神色外袍下只有一件洁白的衬衫,所有的纽扣从上到下全部严严实实地扣上了。他看向了自己的领口,皱了皱眉头,伸手将领口最上面的那被假领勾开的扣子又仔细地扣了回去,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自己的脖子。
林一直很厌恶战斗,是的,他其实是害怕战斗。再换句话说,他怕疼。
他下意识地用手探了探自己的腰腹。
尽管已经过了八年之久,但是儿时那濒死的痛苦依旧刻骨铭心。现在回想起来,那伤口依然隐隐作痛。
他怕疼,也怕死。
曾经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死而无憾了,但是露琪亚小姐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林觉得能够活着真是幸福,他多么享受现在的一切。相对于疼痛而言,他更怕死,因为死去的话这一切就都失去了。
但他还是决定要遵循领读小姐的命令,因为相对于死亡,他更害怕在那一双总是含笑的冰蓝色眼眸中,看到一丝失望或厌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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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攻防学派的展示异常的激烈。咒法学派的阿亚纳米一上来便是先发制人,明晃晃的黑色尖刀很明显就是开了刃的,锐利的刀刃带着森森阴冷的寒气,招招直冲要害。尽管林有所防备,但是面对敌手这种猛烈而狠辣的攻势,再加上自身原本实战经验的不足,很明显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了,上来就被一刀扎进了胳膊里。
台下炼金学派的席位处响起了一片惊呼。
“公开课不是不允许见血光的吗!”小南尖锐的声音打着颤。
“这是安排好的,”一旁的格林达低声说道,祖母绿色的眼睛微微眯了眯,“那个法师下狠手了。”
而就在这时的,高台上猛然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大爆裂声,但随即只见一片黑色的浓雾也随之扩散开来。
“氢爆炸了,”尚娜纳说,“但是为何会有这种黑色的烟雾。”
“这不是烟,也不是雾,”小南低低地自言自语,“这是来自暗夜精灵的咒语,而且不是台上的那个法师施展的。”
“够了。”
就在台下一片议论纷纷之时,清亮的女声在大厅里回响,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高台上的烟雾消散,只见那东方人青年将自己的刀从地面上拔了起来。高台另一端的那个术士显然有些不支了,面色苍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洁白的衬衫被深红色的液体浸透,淅淅沥沥地在高台上淋出了一条血线。
“林!”
不由分说,阿拉德撞开了台前呆若木鸡的守卫,直接冲上了高台。
而小南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嘴唇哆嗦着突出了几句断断续续的话语。浑身颤抖,手脚冰凉,还紧紧揪着一旁尚娜纳的袖子,一双钻蓝色的眼睛瞪得老大,看上去是吓得够呛。
她嘴唇哆嗦着,却突然神经质地尖叫起来,声音如同锋利的尖刀刺在玻璃上一般,“他们都清楚得很呐!这,这是阴谋啊!”
尚娜纳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台上的阿亚纳米,不顾形象地大吼道:“呵,公开课,公开课就是凭借教廷在后面撑腰就为所欲为吗!穿哔叽布的凶手,颂道的恶徒!你们这些伪君子又与当年猎巫运动中的暴徒有何不同?这帮见鬼的死秃子,哪个有种的谁来给我们一个解释!”
伴随着尚娜纳的质问,愤怒的情绪似乎也如同燎原的野火一般散播开来,所有的术士们都都站起来,冲着咒法学派大声叫骂起来,骂的内容千奇百怪。而咒法学派的法师们自觉无辜,哪肯受得了如此地羞辱,纷纷毫不吝啬地回应过去。
原本庄严肃穆的大厅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那么,我尊敬的领读大人。”女子回过头,脸上依旧带着礼貌的微笑,“以我之见,本次的公开课可以提前结束了。”
“梵音女爵,即便是这样,您也这样坚持吗?”男人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贵学派错手伤我爱徒,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爱徒吗?”伊莱轻笑一声,看向了一片混乱的会场,“尊敬的露琪亚小姐,您的徒弟体会不到,您的同袍们看不出来,但在下还是有一定领会。”
“吾王,您最好不要做这样的无端揣测。”露琪亚的声音冰冷了,她眯了眯眼睛,但是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您也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啊,这是威胁吗?”伊莱说着,声音却依旧很温和,“不过既然您心意已决,在下也不要再说些什么了。”
男子站了起来,抚平了长袍上的褶皱,“在下久听闻炼金学派领读行事向来不乏手腕,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露琪亚没有回应,只是同样站了起来,一双淡蓝色的杏眼注视着台下的那一片嘈杂。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个浑身血迹,被同伴扶下高台的中土人青年。
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担忧抑或心疼的神色,女人那一对微微眯起的美眸里所有的仅仅是令人如坠冰窟一般的冷漠,以及一种古怪的,审视的表情。伊莱?奥古斯丁是对的,没有任何一个师父在面对自己爱徒受到重创时,脸上会露出这种诡异的表情。
“吾友路西安Lucian,”伊莱的声音在露琪亚身后响起,女人的身体顿时僵硬了一下。
露琪亚没有回头,这个看台隔间上也没有第三个人,所以她很清楚咒法学派会长叫的是谁的名字。
那个卑鄙的人。
“汝还要在这躯壳中蛰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