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大学后,爸爸奖励了我一部手机。虽然是国产的,但带着MP3,还有512MB存储卡,我爱不释手。开学后,我带着它走进了大学校园,却发现几乎人人都有手机,有的还是四五千的智能手机,能上网炒股,在漂亮美眉的手里显得时尚多姿,我的手机都不敢拿出手了。
我热切地盼望手机坏,然后我好向家里要钱,买个好一点的。
由于存了这个心,所以我就不像以前那样对手机那么珍视了。
宿舍的老四见我总把手机随意地留在宿舍或教室,就提醒我:“二哥,你小心点,别让人把你的手机偷跑了。”
我不在乎地笑笑:“放心吧,我的这个破手机,白送给人家都没人要。现在人人都有手机,谁稀罕这玩意儿!”
老四忽然不自然地笑笑,我忽然明白了,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的确,虽然手机在大学里已经普及了,但还是有些同学没有手机,老四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来自贫困山区,居然还是他们村里唯一考上重点大学的人。但因为贫穷,他的学费都是乡亲们凑的,来到学校后,生活费都成了问题,靠着学校发的助学金和平时做家教的钱才勉强过得去,手机对他来说还真是一个奢侈品。虽然我在电视上看到过有关贫困学生的报道,可总觉得那是假的,如今活生生的老四在身边,让我不得不信。
老四的提醒并没有让我改掉将手机乱放的毛病,一天我在图书馆阅览室里借杂志看,中途去洗手间时,我见手机放在杂志上面,就犹豫了一下,想是否揣在身上。但想想桌对面坐着个长裙美女,拿手机似乎在防人家似的,我就放心大胆地走了。回来时远远地看见长裙美女的座位上空了,我怅然若失:好不容易来图书馆一趟,好不容易遇着美女,没想到走这么急。走到座位上我心里惊了一下:手机不见了。
虽然盼着手机坏,可手机丢失了,让我突然对那个国产手机产生了无限的感情。我很心疼地在宿舍里痛斥那个长裙美女:“俗话说得真好啊,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居然是个小偷。”
兄弟们跟着我骂了一通小偷后,宽慰我:“正好,你也想换手机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买个新的,更时尚的。”接着,他们开始给我出主意买哪个牌子的手机了。老四对手机不懂,只好在一旁默不作声。我看着他落寞的样子,就说:“该死的小偷!我还想着买了新手机后,旧的给老四呢,可惜,让她先下手了……我的手机里存着同学和朋友的联系方式呢,丢了太麻烦了……”
老四眼睛一亮:“二哥,如果我帮你要回手机呢?”
我呵呵一笑说:“你能要回手机,里面的卡给我就行,手机就送你了。”
说这话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觉得很对不起老四,他是个老实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第一次跟着我们逛商场,对电梯惊奇得不得了。申请助学贷款时需要竞争,人家都把自己说得无比凄惨,什么父亲下岗,母亲重病,没有助学金日子就没法过,他倒好,在讲台上吭哧了半天,居然说我父母都挺好,家里也很幸福,他们的日子比我难过,我就不要了吧……最后,我和老大找到辅导员,向他说明了情况,辅导员又向系里申请,总算给他争取了一个名额。这次,我只顾着说漂亮话,却是实实在在地给老四许下了一个空头支票。
说出去的话和泼出去的水,是最难收回的了,丢了的手机再找回来,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我拨电话时,手机已关机,显然,小偷怕暴露,已经采取了手段。也许,这时候手机已经出现在二手市场上了。
然而,第二天,老四居然把手机拿回来了。这件事情轰动了整个宿舍楼,大家都来我们宿舍,问老四是怎么从小偷手里要回手机的,小偷长得什么样,是不是像我说的是长裙美女?老四不好意思地说了找手机的过程——昨天,他问我那个长裙美女借了什么杂志?我想了想,说,好像是一本时尚类杂志,挺花哨的。他就去阅览室,查询借阅杂志的登记表,那天上午借阅时尚杂志的共有十三名同学,排除了四个男生,还剩下九个女生,而且所在系都不一样。
我难以想象,平时木讷的老四是怎样费尽口舌去找人的。但他一个个地查访,直到晚上,他居然找到了那个长裙美女……我激动起来:“那个女孩漂亮吧?”
老四红着脸说:“漂亮,漂亮死了,咱们学校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头发黑黑的,披在肩上,皮肤很白,眼睛水汪汪的……”
大家激动地听着老四讲下文——
老四说,他找到那个女孩后,说了我今天丢手机的事,女孩愠怒地责问,你怀疑我偷手机了?他吓得不得了,连连解释说,他不是怀疑她偷了手机,而是想问问当时什么情况。他说自己家里穷,买个手机不容易……女孩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就说,她没拿手机,但是看到一个男生把手机拿走了,当时她觉得很愤怒:大学里怎么有素质这么低的人?可她又不想担事,怕我回去后盘问她,她就收拾东西走了。
问到这里,我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可老四居然又接着问女孩,让她提供具体一点的线索。女孩想了一会儿,居然说:“你到化工学院那里看看吧……那个男生,我在化工学院玩时见过他……”
老四根据美女提供的线索,到化工学院,找到了那个男孩。
男孩矢口否认,还打了老四两拳。老四却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贴着他,他走哪儿,老四跟到哪儿。晚上,他回到宿舍睡觉,老四就守在他宿舍楼下的电话亭旁,每隔半小时拨一次电话,守到凌晨两点时,手机居然拨通了,老四可怜巴巴地说:“大哥,俺是农村来的,弄个手机不容易,你就给俺吧,俺在你宿舍楼前守到现在了……你不给俺,俺就永远守下去,你走哪儿俺跟哪儿!……”
“唉——”手机里传来一声叹气,说:“农村娃儿不容易,给你说,我也是农村来的,看在这个面子上,我给你吧。我快毕业了,找工作需要手机,可家里没钱,所以我……唉,不说了,给父母丢人了……”
手机就这样回到了老四的手中。
我拍拍脑袋,怪不得老四昨天晚上彻夜未归呢,还以为他去网吧上通宵了呢,原来是——看来,这世界上没有办不成的事啊。大家纷纷说,我回去得在手机里存一条信息,也说自己是农村来的,要么说自己父母双亡,反正得把自己说得惨点儿,没准手机丢的话,小偷发发善心,还能主动把手机还回来呢。
握着手机,我发现它是那样的亲,我对老四说:“兄弟,这个手机我再用两天,等买了新的后就给你。”
老四红着脸说:“二哥你只管用吧,反正是你的手机,你想咋用就咋用。再说我也没卡,手机给了我也用不成……”
我给家里打电话要钱,妈妈说了我一通,说我一个人的生活费,顶得上爸爸和她两个人的了,现在猪肉涨价了,她和爸爸一个月都没买过肉了……我只好打消了要钱的念头。可我又不能伤老四的心,怎么办呢?最后,我跟老四商量:“老四,你最近有没有特别重要的事?”
他摇摇头,说:“没有,每天就学习,到餐厅里刷洗碗碟,做家教,没啥重要的事。”
我说:“老四,我对不起你。本来说好了,手机找回来就给你,可我家里不给我钱,我妈还说了我一通,说我乱花钱,我也不敢要了。可我会遵守诺言的,等这学期结束,我这个手机一定给你……”
他连忙摆手,说:“二哥,别说了,手机本来就是你的,你用吧。反正我也没啥朋友,就跟咱宿舍的四个人熟,还整天在一起,没必要用手机。”
我想老四说得也是,他认识的人的确少,班里好像没几个人和他关系近,那我就用着吧,等我挣了钱买了新手机,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手机给老四,让他也接触接触高科技。
我就也找了份家教。现在做家教可真难啊,大学生多,主人家很挑剔,家教市场上的竞争不亚于就业市场的竞争状况。我把自己的情况发到网上,还用红纸写了几张“小广告”,贴在几个生活小区里,这招倒是真有效,好几个电话联系家教的事情。我努力准备了一番,经历了几次试讲,终于被一户人家相中了——给他们家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辅导数学。
虽然找到了活儿,可收入太少了。每小时才十块钱,不能迟到,迟到了就扣钱。每天两小时,我要从学校坐两次公交车才能到家,一来一回,四块钱又没了。而且,时间还得他们定,他们什么时候觉得方便了,就给我发短信,我就颠颠地跑去。一个月下来,我拿着来之不易的六百块钱,差点落泪。我一下子懂得了妈妈的数落,的确,钱挣得太难了。
我舍不得买新手机了。可老四那里怎么办?想到老四,我又想到一个问题,他也做着家教,没有手机,他是怎么做的?
带着这个疑问,我开始注意起老四的行踪来。说起来也惭愧,尽管是一个宿舍的,可快一个学期了,彼此还不是太熟悉。谈恋爱的谈恋爱,打游戏的打游戏,彼此都有事,谁也顾不了谁。我一观察不要紧,发现老四每天晚上出去,到十一点时回来,先钻到洗手间里冲凉水澡,然后趴到床上呼呼地喘气,再然后很快地睡去。我提醒他:“老四,现在天这么冷,别冲凉水澡了,以后回来早点儿,在学校澡堂里洗热水澡,舒服死了。”
老四说:“我在家就冲凉水澡,都习惯了。”
我说:“老四,咱俩关系好不好?”
老四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好了,咱是兄弟嘛。咱宿舍,你最照顾我。”
“那好,给哥交代,你晚上干什么去了?”
“做,做家教去了……”
他吞吐起来,我说:“别骗我了,你一说谎就结巴……老实说,你干什么去了?”
他沉默,头扭向了一边,说:“二哥,别问了,我没干坏事。”
我不好再问了,只好闭上眼睛睡觉。第二天,我跟踪老四到城郊的一个砖瓦厂,才明白了老四在干苦力。看着老四灰头土脸地在热气逼人的窑里进进出出,手被热砖烧得斑驳鳞鳞,而外面寒冷凛冽,他在忍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我忍不住流泪,我把他拉到外面,训斥他:“你怎么这么笨,大学白上了,你有知识有文化和民工抢什么活儿?在学校刷盘子没刷够啊,你怎么光干这些低级劳动?”
他嗫嚅道:“做别的,我没条件。我的形象不好,不会说普通话,连发传单人家都不要我。做家教,没手机,人家也没法和我联系,我连试讲的机会都没有……”
我惊呆了,问:“你前段时间想要我那个手机,就是想做家教?”
他说:“也不全是。前段时间我妈有病,住到县医院了,她很想我,却总找不到我,我想,有了手机,我妈什么时候想我了,我就能和她说会儿话……”
我把手机塞给他,说:“老四,哥这个手机给你了,我做家教挣了钱,我明天去买个新的去。我再给你介绍一份家教,我就不信,你的高数成绩那么好,能辅导不好一个小学生?”
他不要,说:“二哥,等你有了新的,再给我吧。”
第二天,我清点了口袋里的钱,发现只有一千块钱。如果买手机的话,肯定还不如我的旧手机呢。再说,买了手机,我生活怎么办?我在校门口的市场里一边发愁一边闲逛着小吃摊。在米线摊上吃饭时,我发现坐在我侧面的一个女孩的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了,落到桌子底下,我赶紧用脚轻轻踩住,女孩吃完就走了,我弯腰把手机藏到袖筒里,然后飞速离开……这是诺基亚6300手机,小巧的机身,漂亮的界面,看着还是新的呢。我把手机给了老四,他知道了手机的来路后,居然不要,说人家丢了手机一定很着急,咱们还是还给人家吧。我不以为然地说:“那个女孩穿得可时尚了,一身名牌,脖子里还挂着金项链呢,一看就是贼有钱的主儿,一部手机对她来说是毛毛雨了……”
但老四说:“她再有钱东西也是她的,我不要。”
我气鼓鼓地说:“别装清高了!——那我的手机你怎么肯要?”
老四呆住了。但他还是把卡装进了手机,然后摁下了开机键。
不一会儿,电话响了,一个女孩说:“大哥,你好,求求你把手机给我吧,俺是农村来的,家里穷……”老四结结巴巴地说:“你别说了,我给你手机,你到大学9号楼314宿舍来拿吧。”
对方停顿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吧。半小时后,女孩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男生,我一下子就气不顺了:难不成还怕我们怎么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女孩的金项链没了,名牌衣服也换成了普通的T恤。老四把手机给了她,说:“这是我二哥在市场上捡的,当时怕人家拿走了不给你,就替你保管了。我们不会昧你的手机,不然我们就不会开机了。”
那个女孩连连点头,说:“你们真是活雷锋,我受了这么多年教育,今天终于相信雷锋叔叔的存在了。”我忍不住笑了,老四脸红彤彤的,一副很尴尬的样子。女孩嘻嘻地笑,说:“你俩真是老实人,咱们交个朋友吧,我叫陈筱,音乐系05级的……”
陈筱走后,我们俩开始狂吃她给我们买的苹果,老四说:“看,如果不是还手机,咱能吃上这么好吃的苹果吗?”
我哀叹:“知识和智商怎么成反比啊,亏你高数考全班第一了,手机多少钱?苹果多少钱?把手机卖了,咱俩能吃一个月的苹果。”
老四嘿嘿笑,说:“二哥,你给我介绍份家教吧,以后主人家和你联系,你再告诉我,好不好?”
我点头,说:“好,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与其送你手机,还不如给你介绍几份家教,让你多挣些钱,自己买手机呢。”
我就用老办法,在网上发帖子,在生活小区里贴“小广告”,别看这办法平常,可想到这一步的人真不多。我很快给老四找了份家教,老四虽然普通话说不好,但好在能让人听懂,而且他老实,到主人家了还主动帮人家拖地,脏活累活抢着干,而且还把高二学生的数学成绩从平常的九十分提高到了一百二十分,主人家高兴坏了,主动给他加钱,还向同事邻居们介绍。而我,则干起了家教中介,介绍成功一份家教,就收取五十块钱的中介费,赚钱不少,很快成了小财主。大二时,我们俩的腰包都鼓了,一天,我对老四说:“走兄弟,咱俩一起买手机去。我已经瞅准了一款智能手机,采用微软的系统,时尚得很,咱俩每人搞一部……”
老四说:“二哥,你买新的吧,你的旧的给我……”
我愣了:“兄弟,咱有钱了,旧的已经快不行了,只能发短信,接电话老没音……”
老四却很执拗,说:“我就想要你的那部旧的,在我们村,老大的衣服给老二穿,老二穿完了再给老三穿……”
我愣了,老四接着说:“你那次问我为什么不要别人的手机,只要你的,那是因为,我没把你当外人,我觉得你是我的大哥,大哥的东西不要了,传给弟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内心里一股暖流流过,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兄弟!你嫂子对我说,交你这个兄弟没错!”
老四糊涂:“我嫂子,谁是我嫂子?”
我得意地说:“陈筱啊,她现在是我女朋友了。自从她见到拾金不昧的具有新时代雷锋精神的我们俩后,就对我们感激不已,为了让雷锋精神进一步熏陶她的心灵,于是我决定:追她。老四啊,你教会了大伙儿一丢手机就先化妆再学表演,‘大哥,俺是农村来的’,然后,又帮着咱们赚钱,然后,又让我赚回了大美女,老四,给你这个旧手机,我真的于心不忍啊。”
他嘿嘿笑了起来。老四的手机让我得到了许多:对家人的理解,创新的成果,美女的青睐,兄弟的情谊。然而,我又想,这真是他的手机让我得到了这么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