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名利场(上)
7495100000018

第18章 铎炳上尉买下一架钢琴

在整个名利场上,如果要问有哪个地方可以看到众生百态,是冷言冷语派和热情高涨派都向往的地方;那便是《泰晤士报》最后一版上每天刊出许许多多广告吸引人们参加的拍卖会,早已去世的乔治·罗宾斯当年主持这类活动时总是那么风度翩翩的。不曾参加过这种拍卖会的伦敦人少之又少,到那时负责拍卖的先生将根据财产受人的委托,或遵照遗嘱执行人的委托,公开拍卖死者的所有物品,无论死者生前是锦衣玉食还是平民百姓,都一样。

即便是名利场上最无情的冷血动物,当他看到一位已过世的朋友身后落得如此境况,也不禁会心情沮丧的。死者的遗体安葬在家族的墓穴里,墓碑上真实地描述了死者的美德和继承人的伤痛,而继承人却已经着手在处置遗产了。起初每到晚上七点钟,那里总是灯壁灿烂闪烁,高朋满座;当您顺着宽阔的楼梯顺级而上时,在每一处都会受到热情的招呼,直到客厅门口,只见满脸笑容的富人们站在门口亲迎恭候着。

哦,那座老宅子可就风光不再了!外墙上贴着用格外醒目的大写字母顺序排列的各项拍卖品清单。

拍卖已接近尾声。能工巧匠精工细作的各式客厅家具、不惜花许多钱买的珍贵好酒、家传的全套豪华餐具器皿——早已被有眼光的人买走。有些顶极名酒(它们在这一行专业人士当中是声名赫赫)是被一位非常清楚其价值的人——我们熟悉的老朋友、拉塞尔广场的约翰·欧斯本先生——购得的。其余最实用的餐具器皿则由市中心几位年轻的股票经纪人获得。目前大家被邀请参加竞拍一些零星物品,上面负责拍卖的人正在口若悬河地介绍一幅画的特点,打算给它找个买家。

“三百六十九号,”敲槌子先生喊道。“是一位骑大象的绅士肖像画。谁愿为这幅画出个价?布罗曼,请把画举高些,让大家都仔细看清楚。”当布罗曼先生把价值昂贵的第三百六十九号拍卖品大家展现时,有位坐在乌木桌旁一直没出声的军人一下子情不自禁;此人高个儿、脸白白的。“把大象冲上尉这边转过来,布罗曼。先生,您愿出多少钱买这大象?”

可是上尉显得有些准备不足,没有答话,把头转向另一边。拍卖人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二十畿尼买幅画,你觉得怎么样?——十五畿尼?——五畿尼?——那您自己给个价吧。大象就算免费赠送了,单是上面骑它的绅士也值五英镑啊。”

有人出价五先令,刚才窘态不堪的军人朝爆出此价格位置扫了一眼,只见是一名军官和一位美丽女子互相挽着,显得很亲密,看样子二位都对这个场面非常感兴趣。最后,这幅骑大象的绅画以半个畿尼一槌定音卖给了这一对儿。坐在桌旁的这位军人认出买画的那一对之后,神情十分紧张;头直往径脖子里钻,扭过头背对他们,好像怕他们看见自己似的。

其它的竞拍品就不一一介绍了,在此只有特殊一件除外,即一架方形小钢琴。刚才买画的女子在小钢琴上试弹了几下,行云流水一般,技巧娴熟(令刚才的军人再次惊讶不止)。当开始拍卖此琴时,女士的代理人开始出价参加竟拍。

不料场上出现了一名竞争对手——刚才桌边的那位军人加入其中,双方的代理人上演了一场争夺战,而拍卖人又卖劲地为竞价双方击鼓加油。

最后,双方僵持了很久,买得画的弃了竟买权;接着,槌音落下,拍卖人说:“刘易斯先生,二十五畿尼,”于是刘易斯先生代理的买主购得了那架方形小钢琴。他购得此物后大大方方地,与刚才判若两人,轻松地坐在桌旁。这一瞬间刚才的那对夫妇看到了他。那位女士对那军官说:

“瞧,罗登,那不是铎炳上尉吗?!”

可能瑞蓓卡对罗登为她租来的那架新钢琴并不喜欢,没准琴行老板不再同意继续赊账把它搬走了,反正她真的很想把这件拍卖品购得,因为过去瑞蓓卡自己常常在我们亲爱的爱米莉亚·塞德立的闺房中弹起此琴,其中对其有难舍的别样的感情。

拍卖是在拉塞尔广场的塞德立先生的宅内举行,本书开卷之初我们曾一块在那里度过好几个晚上。老好人约翰‘塞德立彻底地完了。他先是被证券交易所列入到“无履约能力者”名单当中,紧接着是他的破产和经商事业的终止。塞德立家原有一打知名厂家生产的银匙银叉,当初是论盎司计价的,另外还有一打一模一样的是专用做甜食的,它们的结果是这样的:有三位年轻的股票经纪人(即引线街一家经纪行的合伙人戴尔先生、斯比戈特先生和戴尔先生),过去曾与老塞德立有过生意来往,得到过他的好心提拔(平日里他跟每个人打交道都是以诚相待),因此他们把这根从沉船中救起的小小礼物派人给善良的塞德立太太送去略表心意。谈到那架小钢琴,它原来属于爱米莉亚的,现在她一定是十分怀念,又无可奈何,而锋炳上尉根本不会弹奏,整个一个门外汉,因此他买下这架钢琴不是给他自己的。

括而言之,那家小钢琴当晚已送往一所奇特的小房子,它坐落在以富勒姆道为起点的那条街上,那一带的街名都极富文艺情调,这个地方就叫做安妮一玛丽西路圣阿黛莱德别墅。这里是塞德立先生的一名办事员克拉普先生的住处,落难的塞德立先生便和家人一起在此暂时栖身。

约翰·塞德立得知家中遭到如此大难之后。他没有立刻赶回伦敦,但他告诉母亲需要用钱不要客气向他的代理人开口,因此沮丧的父母目前还不用为钱发愁。而他一如往昔地照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丝毫未受到影响;听爱米莉亚讲起,她见老塞德立先生破产后第一次振作起来,是在收到那三位好心的经纪人寄来的银匙银叉的时候,老头儿睹物生情竟放声大哭,伤心得像个小孩子似的,甚至比物件的收货人——塞德立太太更激动。

如果克劳利上尉夫妇知道塞德立先生已破产,物品将拍卖,是现在这般落魄的景象,无论如何是不会跑来的——这种景象让她十分震惊。那是在她逃离之后大约过了一个月,她十分想念爱米莉亚,而罗登知道之后,爽朗地笑着表示非常愿意再次会一会年轻的乔治·欧斯本。

“他是个挺惹人喜欢的家伙,蓓姬,”爱说笑的骑兵上尉接着说。“我很想再把一匹马给他,蓓姬。我也想再跟他打几场台球。目前他正是对我有用的人,克劳利太太,哈哈!”

年迈的姑姑依然没有回心转意。一个月过去了。罗登登门拜见遭鲍尔斯先生阻拦;他的仆人不能在公园路公馆内停留;他的信原封退回。克劳利小姐因此没离开过房间——她的身体状况较差;比尤特太太还在公园路,时刻相随。克劳利上尉夫妇都觉得,比犹特太太长时间不走可不是好兆头。

“哼,这下我可明白了,在乡下的时候她为什么总是撮合咱俩,”罗登说。

“这个坏女人太险恶啦!”瑞蓓卡惊叫道。

“啊,我并不后悔,只要你不后悔,”上尉依旧满怀柔情地表示,于是妻子给了他一个深情的吻作为回应;瑞蓓卡见丈夫对她一往情深的,确实非常满足。

“要是他再聪明些,”她暗暗心想。“我或许能把他培训成个人物。”不过她从不让丈夫清楚自己在她心中所占的位置。她始终兴致勃勃地听丈夫讲有关养马和朋友的事情;只要罗登说到有趣之时,她都放声大笑,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罗登回家时,她立刻精神焕发,兴高采烈的;罗登要出门时,她帮丈夫准备好一切;罗登留在家里时,她为他弹奏歌唱,给他配制上好的饮料,做好可口的饭菜,为他烘暖拖鞋,让他感到舒馨、惬意。

在这般温柔体贴的照顾之下,罗登·克劳利这个素来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竟在逐渐变成了一个从善如流的幸福丈夫。过去他常去的娱乐场所现如今几乎找不到他的足迹。结婚后的幸福甜蜜生活让他妙不可言,陶醉在其中。他们结婚的消息尚未对外公布或刊登在《晨邮报》上。罗登的债主若是知道他娶了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子,一定会蜂拥而至上门要账的。“我的亲戚倒不会对我大吼大叫,”蓓姬说着露出淡淡地苦笑;她耐心地等待克劳利小姐接受这个事实并原谅他们,到那时再寻求在社交界发展生存。她就这样在布朗普顿住着,暂时不与任何人往来,只有她丈夫的少数几个是关系密切的人进入她的小屋。其中有对她迷恋的,但瑞蓓卡处处小心,从不做过分举动,何况罗登素来争胜好斗,还是有名的小心眼,更为他的爱妻提供坚固的保障。

伦敦城里一些富商名人从不进入女士的客厅,因此罗登·克劳利的婚事虽然在汉普郡内有些议论纷纷(比尤特太太免不了在那里大张宣扬),而在伦敦,人们却对此事好像并不太关心,比较漠视。罗登靠赊账借债依然潇洒自如。他欠下的巨额债务,足够一个普通人理智地过上好多年;一些常常出入交际场所的聪明人,靠赊账过的日子甚至比不欠钱的人更洒脱数倍。

说实话,我们必须不承认,瑞蓓卡嫁的正是这样一位贵族子弟。他家里要什么有什么,除了现金——那是他们从结婚开始就已感到急缺的。一天,罗登在读《公报》的时候偶然发现一条公告:“乔治·欧斯本已得封上尉衔,接替与之成交的史密斯。”罗登表明他对爱米莉亚的这个恋人印象挺好的,于是便有小夫妻俩造访拉塞尔广场之举了。

在拍卖会上,罗登夫妇正想与铎炳上尉聊聊,以便得知塞德立一家遭此不幸的过程,铎炳上尉忽然消失了。他们仅从一个在拍卖会上揽搬运活的脚夫或掮客那里探听到一些信息。

“塞德立先生是个心地十分仁慈可爱的老头儿,”瑞蓓卡说;“他遇到这种灾难,我真得非常难过。”

“啊,要知道股票经纪人破产是经常发生的事,”罗登说,顺手把一只苍蝇从马耳朵上轰走。

“那些餐具我倒是非常感兴趣,可惜咱们没那么多钱,罗登,”瑞蓓卡依然感慨万千地说。“那架小钢琴卖到二十五畿尼也太贵了。爱米莉亚从女子学校毕业的时候,是我们俩一起在布罗德伍德那儿为她精挑选的。当时新买价格才三十五畿尼。”

“既然这塞德立一家已经一败涂地,那个爱米莉亚的心上人叫什么来着?——对,那个欧斯本恐怕现在要撤退了。估计你那个好朋友会多么难过啊,蓓姬!”

“我相信她能坚强地挺过来的,”蓓姬微笑着说;马车一路走着,他们走边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