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诗与思的交响
7487100000077

第77章 崂山对话

六个系主任到山东考察实际是去游览一遭。这年头借考察名义旅游早已成为我们体制文化牢不可破的部分。而考察的最高境界就是出国,我等级够不着,只好在国内转悠。

山东可玩的地方不少,我们第一站落脚青岛,自然要到崂山去看看。

崂山的名声恐怕和《聊斋志异》中的崂山道士有关,加上青岛啤酒被广告宣传为崂山的泉水所酿,更增加了其知名度。道士加啤酒有了神秘和商业色彩,不去怕有所遗憾。

但正像人们说的,不去怕遗憾,去了则终身遗憾。到崂山脚下一望,我立刻意识到这座山并非传说的那么神奇。福建相似的山定然存在,只是没有在史册或文本中留名,于是就默默无闻了。如果硬要道出其特色,可能就两点,一是临海而立,一是巨石重叠。

说真的,上崂山的感觉真不如坐着汽车沿盘山公路看景有味。辽阔的海面给人视觉极为舒展的空间,海浪扑打着岸边陡峭的崖石,轰隆作响,使崖石缝中耸立的棵棵绿松更有了凌空的气势。崂山真沾了大海的光。假如下车后只看一崂山而不面海展望,那崂山不就像堵墙似的挡的你伸不开眼力。

进山的路也许和所有景点都一样,一律的石阶走到尽头,只是高低不同来检验游人的脚力大小。看这里游人的神情也和人们在所有景点的一样,是世界上笑容、兴奋、惊讶堆积最多最厚的地方。而我却怎么也打不开笑脸,显得与一路氛围不相和谐。倒在心中暗笑人们的痴迷,我突然感到,不仅只有我有这种怪的念头,这山上的一棵棵千年的老松,一块块万年的巨石他们也似乎在嘲笑我们这些游人。他们的嘲笑历经千百年的洗刷已经凝固成了漠然的表情。的确,在两千多年前他们也曾像今天的游人一样惊讶欣喜的迎来第一批游客。

“那第一批游客可谓浩浩荡荡,惊天动地。不过他们穿的可不似眼下的这帮子人的服饰,个个都身着那个时代流行的服饰——深衣,续衽钩边,不开不衩,衣襟上还用一条丝带系扎,挺有几分装饰风味。唯有辇轿中坐着的那位与众不同;头上戴着冕冠,这冠横着一块长长的板儿,挺像今天切菜用的,据说是用一种叫“延”的东西编织的,前圆后方,还各垂着十二条的链珠,华丽又气派。只听的一路上左右不断的呼喊“皇帝万岁、万万岁”。自打那小子来过之后,我们这原本叫“伏山”的地儿就改叫“崂山”了。听人说这改咱名字的家伙叫秦始皇。

后来又来了一些人,他们着装和以前那批不一样。男的身上穿的一种常服叫团领袍衫,圆领,右衽,领、袖及襟处有缘边;女的则穿的叫襦裙服,上身是短襦和衫,下着长裙佩披帛,加半臂,足登凤头丝履或精编草履,真算得上丰美华丽。从他们的行头看,显然和上回的不是一个朝代。不过这朝人的气韵要强似从前。他们步履轻盈,兴致勃发,无拘无束,张口便是诗,低吟既成文,叹天地之造化,惊鬼斧之神工,把咱崂山美化的像天堂一样。听他们登山时嘴边还不时叨着咱大唐大唐的,好像真有幸生活在这个时代。哪像以前,除了那个叫秦始皇的拽儿一点外,其他人都趴伏的像蛤蟆似的,连笑都得看皇上的脸色,一点也没做人的脾气。听常来的海风说,大唐有个叫李白的诗人名气最大,给好多山都留下了诗作。不知他来过这没有,要是来过,肯定也会留首五绝七言什么的,那咱崂山的脸可就更光彩多了。

接下来这拨儿又是另个样子。这帮人口称自己是大宋子民。这宋人男的爱穿一种叫斓衫的常服,有的家伙头上还顶着个帽子,帽子两边挂着两根棍子,好像一枝细竹竿条儿上晾着的玩艺儿。照他们的说法,那是当官才有的乌纱帽。女的时尚穿“背子”,样子以直领对襟为主,袖有宽窄两种样式,衣长有齐膝、过膝、膝上,齐裙至足踝几种。好看是好看,可比不上前头的人来的光鲜亮丽。他们喜欢拿咱们这儿的一块石,一棵树作词,小令慢板,各逞其能,时不时把自己弄得癫癫狂狂如痴如醉,害得我们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倒是经他们一喧闹,来咱崂山的人就更多了,真是山喜出名,猪畏壮。所以,唐诗也好,宋词也罢,确为俺崂山作了贡献。

数不清后来经历了多少个寒来暑往,也看了不知多少游人的春装夏服,反正这儿的道给游人的鞋底磨得光滑,下雨天弄不好还要摔跤。常听踏着山路,气喘吁吁的游客说这就是历史的变迁。管他什么屎呀尿呀,反正眼前的这帮子人最是滑稽古怪,男的长袍马褂,布袜快靴,一顶西瓜圆帽罩着个脑袋,后脑勺还坠着条猪尾巴样似的辫子,实在好笑,直笑得俺山头那方大石差点滑到了山底下,直笑得俺山涧那株老松几乎掉光了身上所有的针叶。这自称是大清朝的爷们说他们是从马背上来的,所以老想骑着马上山,也不看看咱这的地势。女的就更可笑了,脚地下蹬着双木底鞋,跟马蹄似的,套着三寸金莲,一步三摇晃,她们不晕,倒把我们晃晕了。当然也不能光数落他们,有一个人让俺全崂山都感激佩服,他的名字叫蒲松龄。这人写了本书叫《聊斋志异》,里面说了个道士就是俺们崂山人。自有了这位道士显世,俺山又多了一点神奇的东西,你瞧有不少人到我们这儿来炼丹修术,绝尘求仙。虽没有一个成功的,至少咱的仙名在外。蒲松龄呀,蒲松龄,幸亏你是俺山东人,你可为俺崂山露了脸喽。”

“崂山,今天我来拜访你了,你觉得我的装束难看吗?”我问。

“难看是不难看,倒是如今的装饰比过去的人省了许多,你还算多点遮挡,就在昨天俺看到一个女的袒胸露背,大腿直露,像没穿似的。头发也熏得焦黄,不知打哪来的怪物,几千年了头回见着,也算俺开了眼界。她说话叽里咕噜,俺一句也听不懂。”

“那大概是学习洋人的打扮,”我说,“你是从没见过。”

“我是没见过,”崂山显得有些生气,“不过我觉得你们人类有些可笑。”他接着说:“你们总以为是你们来看我,玩我,其实呢,万千年来我什么都没变,你们看来看去,我还不是这个老样子。倒是我看你们稀奇,这朝这个样,那代又换了个样。你肯定看不到一百年后人们的模样,而我却等得到,岂止百年,就是一千年,一万年我都看得着。实际上是我在观赏你们人类,我看你们比你们看我要好玩的多啦!”说到此,崂山渐渐变得得意起来。

崂山的话一点没错,我们兴冲冲地来,转了一圈又傻乎乎的走,不就是让崂山评价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人吗!可我们还颇自得地认为崂山是我们经历财富的一部分。那么,其他山川河流又何尝不是呢?

200665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