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诗与思的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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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那被记忆的岁月

都说老年人大都往回望,咀嚼过去,记忆往事;年轻人则喜欢向前看,憧憬未来,选择前途。于是一个代表着衰落,一个象征了希望。

的确,人到老了就会特别喜欢回忆以往。我认为不要简单地把它看成是身心上的一种衰退,客观现实是促使老年人向后看的一个重要原因。试想,人到了退休年龄,社会的一纸退休令就让他离岗回家,结束了前程,那么被了结的人生前程又有什么值得眺望呢?望来望去,望断了天涯路,只看到了一条黄泉路上尘埃散漫,阴霾满天,一阵惊吓后赶紧收回目光,自然就把头扭向了后方:回望以往走过的路,虽有荆棘横生,也有鲜花遍布,即有阳光大道,也有崎岖小路,有痛苦,有欢乐,有幸福,有烦恼,酸甜苦辣,五味杂陈,但正是如此才咀嚼得有滋有味,至少没有黄泉路的景象那么恐怖吧。于是乎,老年人怎不喜欢沉浸在往事中度日呢!年轻人则不同,前方可选择的路径很多,每一条路尽头似乎都有祥云瑞光笼罩,这给了他们极大的诱惑和冲动,于是他们头也不回,径直向前冲刺,结果形成了一前一后的反差,而这反差又往往被来证明是老年人身心衰老的信号。谬矣!其实老年人向后看主要是社会规则和秩序安排的结果,而非仅仅为身心因素。

既然如此,我就可理直气壮地说是社会要我们去回忆往事,无须顾及年轻人的嘲笑。当然回忆也不是毫不选择地回放过去的一切,我觉得有的回忆值得慢慢儿咀嚼,有的回忆可一闪而过,点到为止,有的往昔却不堪回首。

首先值得细细回忆的是我作为知青的插队岁月,它始于1973年3月,止于1976年11月,历时近四年。

插队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很匮乏,但它总能在我们插友当中勾起当年如何用尽心机填饱肚子的种种有趣的话题,而且一次次的重复,却总有新的笑点。这种回忆必须是插友们集体创作完成,因为少不了每个人的添油加醋来使故事情节不断丰富离奇。但还有一部分却只能由我独自消受。那是心路的历程,难以与人结伴同行。记得一个春天的黄昏,我躺在一块叫仙人岩的巨石下的绿草地上,望着天上飘乎而过的朵朵晚霞,脑海里产生了一个追问:为何在这诗意般的暮色中我却负着沉重和压抑感。后来不知哪一天,我终于悟出了那天傍晚,我蒙昧的生命在追问里获得了一种诗性。也是在以后日子里,我因为有了这诗性的发端而产生了对大自然的膜拜,一如受到洗礼的基督教徒对上帝的皈依;我也因为有了这诗性开始用自己的心语讴歌自然,抒写本生。我知道这种回忆的后效应十分绵长,它将影响我终生。

我的大学生活也值得回放。1979年我考入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四年的大学时光让我享受了一场场知识盛宴,让我沉浸在天之骄子的自得当中,不过也带来了负面效应。在我受到富有个性的诗人作家影响后变得桀骜不驯,不通人情;我的才艺在历次的校园文化活动中得以展现并取得成绩使我更加自以为是,处事孟浪。我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上存在的缺点,但天真地以为大学这样的环境应当有相当的宽容度,不会计较一个本质上不算坏的青年学子的轻狂,甚至可能提供机会让我潜在的才华继续得以挥发。事实证明我错了。毕业分配时,我像一个被遗忘的人发配到闽北的崇安县,这在当时是最糟的结果,于是我的告别仪式是把在大学期间锻炼的一身力气全部发泄在宿舍的玻璃窗上。校方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个处分决定,并将它和我的档案一起打包发往人生下一站。结果这个算事又不太算事的纪录陪伴了我几十年,我甚至不知晓它何时影响了我的前程,何时又没有,反正中国人的档案神神秘秘,里面的一个污点会让你一辈子都得兜着走。不过至今我不记恨任何人,是我咎由自取。这个记忆的价值在于,我在大学不仅学到了知识,更在临毕业前获取了一个宝贵的教训,这个教训在日后一直像面镜子,时时警醒着我。

从1973年插队到1983年大学毕业,我度过了8年最值得回忆的时光。不过掐指算算,其中还有2年多时间没交代清楚。对了,1976年我被招进邵武丝绸厂做挡车工。说起挡车工着活儿,我曾哀叹:几回回穿针引线,实实叹阴错阳差。这工种让我感觉人生倒退还更有意思。我甚至写好了辞职报告,要求回乡务农。实在是怕伤及父母,加上好友的一再劝阻下,才强忍作罢。当然工作不对路,生活艰苦仅是一方面,插队不也如此。还有另一面原因,邵武丝绸厂的自然环境太糟,几乎是穷山恶水。夏天时人们总会想到游泳,可厂外只有一条小水沟,为了降温,也硬着头皮下水,可每次游完都会搅得一身泥。周遭也没有一座山能供我休闲锻炼。车间是地狱,宿舍是牢笼,我左冲右突,脱离不了。几乎就要绝望时,我最要好的工友叶厥桂命运出现了转机,被调至政工科。于是在他的帮助下,我终于脱离苦海,到厂校当了一名教师。那年月考大学是青年人追求的目标,我利用良好的环境边学边教,1979年夏,我和所教的学生一起进入考场,结果是我考上了,我教的学生却无一上榜。当然也不全怪我,毕竟我才给他们上一门地理课。反正够险的,如果那年我没考上大学,现在不知是怎样的结局,至少有一事实可以说明未必如我现在——邵武丝绸厂倒闭,学校也随之关门。每当想起这段日子,我总是尽快闪过,不想细嚼。

也许我最不太愿意回想的是1990年到1993年的日子。那段时间我忙忙碌碌又浑浑噩噩,成天在这个公司跑,那个公司窜,像没了魂似的赚取外快,干了许多荒唐事,精神上极为压抑。我终于悟出了自己的性格弱点,下海肯定无法归航。好在当教师的工作始终没辞掉,最后我一身落汤鸡模样上了岸,疲惫不堪,但避免了人生淹没。

我一生最为辉煌莫过于1994年进入福建经济广播电台,当了一名主持人。那时候,当电台主持人是媒体真正意义上的脱口秀,社会的知名度极高,而我主持的《夜半心声》节目产生的反响很大,无疑成了那个时代的明星,很多人想认识我,很多人写信追捧我。每当我静下心来,往往会想起前两年为别人打工时受的窝囊气,与今天对比所形成的强烈反差,不禁暗自庆幸,也暗自得意。由于政审上的缘故,我未能调进电台工作,1998年我又到省电视台作兼职记者编辑直到2002年我因胃癌手术才离开了媒体,专心本来的工作。8年媒体工作应当有许多的感受,但也许时间距离太近,恐怕要等到退休后慢慢体会。

8年的记者主持人生涯为我今天从事新闻教学带来了极大的帮助,我感到冥冥之中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扶我不偏离人生方向。我切实认为当一名教师是我人生最正确的定位,此外的一切工作都有可能使我最终失去动力和兴致。因为唯有教师一职使我没放弃书本,远离知识,并藉此保持了对人生的思考和探究;唯有教师一职使我后半生涯能终日与一群年轻朝气的人在一起共度时光,我因他们的青春而青春,因他们的活力而活力。而眼下的生活在时态上处于正在进行,它的每一分,每一秒正愉快而珍重地编进我记忆的储库中。我欣喜地预见,在我晚年的生活里,我因有了这段记忆而会活得更加充实,更加快乐。

20081019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