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有一项活动变得频繁——参加葬礼。我们的上辈一个接一个入土,我们的同辈不时也来个出其不意的诀别。我自己就差点被放进那个玻璃棺中供人“瞻仰”,许是那时九泉下队排得太长,没轮上。
灵堂的气氛肃穆悲戚。低回的哀乐,伤心的挽联,弥漫的香烟,痛哭的亲友,让人情不自禁跟着悲伤起来。我相信参加葬礼中的多数人并非真的痛哭,而是被这种氛围“熏”出了眼泪。有时,有些人会借势表演一番,倒真叫人哭不出却又笑不得,甚是尴尬。那些控制不住表情的只好讲两片手掌捂住脸,让自己藏在里面偷笑,反正笑的时候身子也是一抖一抖的,别人还以为他在伤心地抽搐呢。
说实话,除非自己的亲人,人们都不太愿意参加葬礼。不仅因为葬礼上要跟着严肃和悲哀,更主要的是人们怕联想自己日后躺在那里的模样。谁都知道人固有一死,但仍视死亡为人生的最大威胁,所以我们都不愿意看到它。
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得面对死亡。人来人往,世代冥灭,人生如何能逃离生死的轮回,又何以突破死生的大限呢?它就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我们无法将其剔除。我们之所以害怕只能说明我们太在乎活在人世,太在乎自己存在的意义。特别是那些被世人追捧而心里美滋滋的人,更认为死亡简直是仁慈的上帝对人类犯下的唯一过错。我觉得持这种心态的人应多去参加几次葬礼,倒不是逼他们掉眼泪,而是让他们去发现人又是多么的渺小。你看,尽管这壁厢庄严、隆重,让人暗暗称道死者的价值,可就在一墙之隔的外面,人们照样说笑,工作,行走。“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庄子早就告诫我们一个人的离世只会造成极小范围的震动。尤其在当今,哪怕你是所谓的世界要人,人类之星,你的谢幕也绝不可能让世界停转。自古以来,刺客、极端分子、恐怖分子试图通过暗杀某个皇帝、元首、政要来改变国家和世界的局势,1914年奥匈帝国皇帝被刺所引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虽然是一个例证,可那都是过去的旧观念了。如今,即便是美国总统遇刺,联合国秘书长遭袭,至多也只使世界股市的箭头抖动一下而已,太阳照样东升西落,我仍旧准七点用早餐。伟人影响尚且如此,更何况我等凡夫俗子。
因此,不要视死亡是一种威胁而惧怕敌视死亡。且听哲人的一句话:与死亡讲和。
如果我们对死亡有着一种从容坦然姿态,那么对死后人生最后一道仪式——葬礼,我们就会更理性处理。
按中国人薄养厚葬的传统观念,葬礼是死者最后一道精神和物质的盛宴。不管你生前是富贵显赫还是贫困卑微,都得为你的葬礼大操大办一番。我们经常看到丧事比喜事更加热闹的场面,经常看到一场葬礼是世间那些从未上过舞台的生者为死者所做的唯一一次的倾力表演。不幸的是人们并没有从历史中吸取教训,还固执相信自己生前虽没有尽到子女亲人的孝敬,但死后一定会得到某种补偿。他们或许知道这是一番作秀或借机捞财,但仍旧满足于这种面子上的风光。呜呼!人之已死,焉知葬礼之奢简?真是自己骗骗自己罢了。不过,管他人怎样,我得交代好自己死后的葬礼,别给后人忽悠了。
首先,我遗嘱自己的葬礼不能大操大办,一定得简朴,最多自己的亲人和挚友参加。如果亲人有大事,挚友要开会就千万不必来。更切勿四处通知,弄得人家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人少,花圈也少,不会累及亲人,别像有的人为死者码放那么多的花圈到出殡时却不知如何处理,简直成了累赘。
其次,不要播放哀乐。生前我就不喜欢听,确信死后听就更不舒服,我知道到场的人也一样不舒服。死,既然像生一样平常,不必搞得哀哀戚戚。再说,从你合上双眼到出殡的几天里,时时重复着一首曲子,让人觉得单调乏味又压抑。世间有那么多好听的曲子,干吗不来点轻松浪漫的。我最喜欢的音乐是交响乐《梁祝》,假如在葬礼上播放该多么美妙奇特。且让我的灵魂借《梁祝》轻盈优美的旋律如蝴蝶般缓缓飘至天国。如果天国的门不对我开着,那也不打紧,至少免费遨游了太空一回。那沉重的哀乐只会把我直接打压至地狱。
最后是遗体的处理。过去,人死后亲人总试图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让其安享,结果越来越多的死人占据了活人的地盘,搞的后来好一点的山都被坟冢给布满了。古人似乎早就被这问题困扰过,汉魏古诗就曾写到:“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弄得他们没办法,只好“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
如今土地日益吃紧,别说墓地,就连在公墓中买个立锥之地都十分昂贵。过去你可以舒舒服服占一大块地盘,现在则左邻右舍,死满为患。只留了一块墓碑作为亲人来寻认的门牌。我认为即便如此也仍有隐患,如果每个人都想为自己立块碑,过不了多久,我们的后代就会伴着碑林,而不是树林生活。那么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采取前人已经用过但看来是亵渎祖先的做法,把我们统统赶走,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一些有识之士为我们树立了榜样,化成骨灰,洒向山川海河。或埋在土中充作肥料。在这两种新法中,我选择后者,因为前者成本太高,也更劳累我的后代。烧成灰后,就近埋在土里,省事又快捷。为此我改装了古人的诗句,其曰:
卒将朽骨燃灰烬
化作春泥更护花
2007523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