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女子出家为尼有着不同的原因:有真正参破红尘,皈依佛门的;有为生活所迫暂求栖身之地的;也有一些人则是把出家当成了一种“另类”的生活方式,可以避免婚姻,彻底玩一把“女性性解放”。
因此,在古代,人们对尼姑道姑的看法颇有疑义,“三姑六婆”素来是反面典型,而尼姑道姑居“三姑”之首,更是古代社会中人们抨击的对象。在话本小说中,尼姑庵、女道观向来被刻画成私情淫乱的场所,人们通常认为尼姑、道姑进入一般人家多是行肮脏淫秽之事,因为身份特殊,尼姑道姑出入宫禁与民家都比较方便,少有限制,这都给她们的“不良活动”创造了有利条件。当然,出家人与“性”联系得如此紧密,也是跟中国传统文化脱不了干系的。儒家视性为人类自然的本性与需要之一;佛家认为诸天神佛大部分都是男女同体、集雌雄于一身;道家更进了一步,视男女交合是采阴补阳、长生不老之道。即便披上了如此“华丽”的外衣,古代的僧尼,依旧有太多过分出格的“性”事件,这一切,当然都是欲望惹的祸!中国古代最著名的女道人是唐朝的女诗人鱼玄机,她十六岁嫁与李亿为妾,为正妻裴氏所不容,只得入咸宜观出家修行。后来,不甘心长伴孤灯的她凭借自身的美貌和才华大开艳帜,从弃妇变成了荡妇,过上了半尼半娼式的生活。鱼玄机以诗为名结交权贵,一时间成为大唐最著名的女人,后来她的婢女绿翘与自己的情夫陈韪私通,出于嫉妒和愤怒,鱼玄机杀死了绿翘,埋于后园花藤之下。最终,被人发现,鱼玄机被处死,年仅二十四岁。
这是中国历史中极为特殊的个案,但依旧能够反映出古代僧尼制度的某些阴暗面。在《红楼梦》中,亦有不少尼姑道姑的描写,像水月庵的智能儿,就是个风流怀春的小尼姑,与秦钟有过一段不纯洁的“情缘”。另外,水月庵的智通、地藏庵的圆心等老尼,更是不折不扣的人贩子。当然,这些出家的女子之中,也并非全是些品行低劣者,比如妙玉,便是其中的例外。
说起妙玉,大多数读者都知道这是《红楼梦》里的一个神秘人物。她的出身极不明朗,比秦可卿尤甚。书中的秦可卿虽是养生堂(孤儿院)抱养的孩子,但其养父的背景官衔却也说得明明白白。可在十二钗正册排名第六的妙玉,出身背景却含混得很: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很简单的一个介绍,甚至连本名姓甚名谁都没有涉及,相当神秘。似明似暗的出场,无着无落的结局,每一点都引人深究。不仅如此,在书中,妙玉的出场次数也极少。前八十回中,正面出场的次数只有两次,而且都算不上极重的戏份,仅次于十二钗正册最后一位的巧姐,这样的一个人物,如何能够排在十二钗正册的第六位呢?至今是个谜。有不少评论者推断:八十回后的妙玉会有极重的戏份,在贾府败落之际会发挥极重要的作用。但这都是后话,至少今天的读者已经无缘看到,只能依据第五回中有关妙玉的判词和她的两次正面出场来认识这个人物形象。然而,这两次仅有的正面出场,妙玉的表现在读者心目中的得分却并不太高。虽然身份是尼姑,但其出家的原因却并不是看破红尘后皈依佛门,而是由于体弱多病,害怕生命会不长久,不得已才出了家当了尼姑,还是带发修行,是完全被动的选择,并无佛心可言。
除了一个“妙玉”的法号,作者没有赋予这个人物过多的身外名衔。无名无姓无佛心,是妙玉最本质的特点。这个“三无”女尼,留给了后人无数好奇与疑问,如今,我们一一来破解。
从前八十回中的两次出场看,妙玉是个十分不讨喜的角色,连李纨这样的忠厚实在人都说:“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她。”值得注意的是,李纨这句评价里贬斥的是妙玉的“为人”,用今天的话说也就是说妙玉不会做人不会来事儿。原本,作为“槛外人”的妙玉,是带发修行的尼姑,自然行事与俗家人不同,身为荣国府大少奶奶的李纨为人公正,又见过大世面,本不应该说出这么小心眼儿的话来,但既然能从李纨嘴里听到这话,可见妙玉的为人实在不敢恭维,至少不被社会中绝大多数人所认可。
几百年来,研究妙玉的人几乎一致认定妙玉的个性特征是超凡脱俗,才华横溢,鄙视尘俗,爱干净而且有洁癖,连林黛玉这样的清傲才女到了她眼里都成了“大俗人”。但就是这个时时处处称别人为“大俗人”的妙玉,深究到底,也不过是佛堂之上的一个俗物。
妙玉的名字出场很早,早在第十八回大观园落成之际便第一次出现了她的名字,但妙玉本人的正式出场却相当晚,直到八十回过半才正式露面。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说的是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贾母召集全家妇女进行游园活动的故事。酒足饭饱一行人开始逛园子散食儿,到了妙玉的栊翠庵里,出现了一段奇文,来看看头一次出场的妙玉如何行事:
当下贾母等吃过茶,又带了刘姥姥至栊翠庵来。妙玉忙接了进去。至院中见花木繁盛,贾母笑道:“到底是他们修行的人,没事常常修理,比别处越发好看。”一面说,一面便往东禅堂来。妙玉笑往里让,贾母道:“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我们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吃一杯就去了。”妙玉听了,忙去烹了茶来。宝玉留神看他是怎么行事。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了,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便吃了半盏,便笑着递与刘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便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贾母众人都笑起来。然后众人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这段情节里,对妙玉的行为描写可谓精致又热闹:“妙玉忙接了进去”,“妙玉笑往里让”,“妙玉听了,忙去烹了茶来”,“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这一段文字里的妙玉实在太出人意料,这一系列的行为举止丝毫不像出于冷若冰霜的“槛外人”妙玉所为,其态度恭敬程度甚至不亚于大观园里的任何一个丫鬟。当然,这种待遇也就只有像贾母这样的贾府高层领导才能享有,其他的小角色是无福享受的。若是妙玉真是超然物外,以修行为本,眼中必定视富贵如浮云,这才是出家人的行为准则:有钱没钱,有身份没身份,都是一样的人。
但妙玉眼中却没有这样的“平等观”,照样把人分出了三六九等,可见其出世是假,入世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