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是我在生产组时认识的。说起来话长。
我是“文革”中第一批入伍兵,到部队不到半年,就被国民党假案牵住,原因是外祖父被打成了国民党,他受不过造反派的酷刑,就把亲朋好友(包括我),都咬成了“国民党”。一封证明信寄到部队,我就马上受到了“特殊待遇”,调离大部队,来到百里之外的生产组种菜。
来到新环境,我就整天默念“斗私批修”的语录,认真洗心革面。所以,那一年的菜长得特别好,圆白菜长到拳头大的时候,满地翠绿,似一块绿毯,惹人喜爱。像花儿开得美丽会招来蜂蝶一样,就常有驻地农民来偷菜。为了防偷,我就学其他连队生产组同志那样,搭个窝棚,住在菜地里。有一天黎明,从菜地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寻声追过去,果然有人偷菜,我快跑几步就要抓住偷菜人时,偷菜人迅速解开裤子,蹲在地上做解手状。我一看是个女的,就不好意思再追了。她一看我不追了,提上裤子,背上菜袋子就跑了。
以后,她又多次光顾。一来二去,就成了熟人。她告诉我,她叫翠花,十八岁,是榆林屯村的。家里姊妹五个,父亲在“文革”中逼死,母亲病在床上。她都长成大姑娘了,身上连件囫囵衣服都没有。
知道了她的遭遇,我就有了一种同命相连的感觉。她再来偷菜时,我就把一些虫吃的或者长不大的菜送给她。
秋尽的时候,地里的菜要全部收获了,我就请示司务长,说有些菜还没长成,是否可再长些日子司务长同意了我的意见。于是,我的窝棚,就像个大蘑菇,继续长在地里。一天中午,我干完活儿,刚想回去吃饭时,翠花来了,我们四日相对片刻,她就放声哭了起来,我追问再三,她才告诉我,她小弟弟死了,本来患了感冒,并不重,可因无钱医治,又无饭吃,连病带锇,只一个礼拜就稀里湖涂地死了。
我打心眼里同情她,就把两个月的津贴十六元钱,塞到她手里。她感激地又哭了一回。我就提上一包菜,帮她送到家里。
第二年,春菜能吃的时候,我便等着她来偷菜,可一直没等来。一天夜里,她突然来了,来了就钻进我的被窝,扑进我的怀里,边哭边说:“大哥,你是天下少有的好人,今夜就要了我吧!让我给你生个孩子……”
这怎么行我是军人。我忙推开她,穿上衣服。
事后,我才知道,她为了给哥哥换个嫂子,已嫁给了嫂子的傻哥哥。
为此,我好些天饭吃不下,觉睡不香。
收完春菜,我刚种上夏菜,外祖父的国民党假案就弄清了,我也解放了。解放了的我就接到了调回部队的命令。因走得急,连去看看翠花的时间都没有。
之后,我在部队提了干,从排长干到营教导员。再后来,转业到了地方。
一转眼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后,我去搞外调,外调地点离我当年种菜的地方不远,办完正事,一种说不出的心理驱使我去看看翠花。
一见翠花,大吃一惊,尽管我早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一见还是出乎意料之外。她虽刚到中年,生活的磨难早把她提前雕刻成了个老太婆。
我说明来意,翠花看我半天,泪水就涌出了眼眶。她告诉我,我离开生产组第二年,她就生了个傻儿子。第三年,傻丈夫去世。以后她又成了一次家,并生了个聪明的女儿。然而,好景不长,第二个丈夫又离开了她。
这时,有个半憨的儿子走进来,见我就叫了一声“爹”!翠花撵走他,说这就是她的傻儿子。翠花叹口气说:“那时,你给我留个儿子多好!准不是这样的。”
分手时,我留给翠花五百元钱,以表示一点心意,翠花死活不要,推半天,最终握着我递钱的手,哭了个够。
离开翠花,我心里老不是滋味。我一直担心,她会不会再用聪明的女儿,给傻儿子换个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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