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记书
夕阳红疗养院住着一对幸福的耄耋老人。他们像两只老鸳鸯形影不离。一起看电视,一起下象棋,一起听健康课,一起锻炼身体。早晨和晚上,一起在院子里散步聊天。偶尔有新闻记者来访,他们一下子变成小孩子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回忆着被历史尘封的往事。
只是近些年,她患了恼萎缩,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清楚时,和正常人一样,糊涂时,连他也不认识了。每当这时,他就冲她做怪象,并举起两只手,向她作投降状,她就一脸笑容,立刻恢复正常。
他们相识在特殊年代——60年前解放战争淮海战役中的一场激战中。那时,他是国民党部队一个连长,她是解放军部队一个卫生员。这场战斗打得异常惨烈,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双方伤亡都很大。就在战斗间隙,她上前线抢救我方伤员时,发现了同样受伤的他。他举枪向她瞄准,她一点都不惧怕,大声喊:“放下武器,举起手来。解放军优待俘虏!”他仍不放下枪,对她久久凝视着,突然说:“你若嫁给我,我就投降。”她扑哧一声笑了,心里说,这是什么时候,还有这心思?在她的笑声中,他手中的枪掉了下来,另一只手还没举起来,就昏了过去。
醒来,他早成了她的俘虏,躺在解放军的战地医院里,接受着她的治疗。她对他像对待解放军伤员一样,耐心地给他疗伤,给他喂饭,给他擦洗身子。他享受着一个异性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徜徉在爱的河流中。聊天中,得知他们两人的家乡只隔二里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一来二去,他们两颗心还真的连在了一起。爱情化干戈为玉帛,待他伤痊愈,编进解放军的正规部队时,他们顺理成章结成了连理。
就在开国大典的礼炮声中,他们服从祖国安排,转业到了地方。她分配在m市卫生局工作,他分配在m市一家纺织厂工作。虽然没了战争硝烟,但祖国的大建设已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他们就像两个活跃的音符,跳荡在祖国大建设的旋律中。
新生活是快乐的,也是紧张的。随着一对儿女的先后降生,锅碗瓢盆交响曲也时常奏出不和谐的曲调。她向他发火时,他就给她耍二皮脸,举起双手说:“你说得对,我向你投降还不成!”她心里的火立马就消了,笑骂一句“老不正弦”,一切风平浪静。儿女们就跳着笑着闹着:“妈妈胜利了,爸爸投降了。”
随着日月流逝,他们的工作也在不断地变化着,她升为抓文教卫生的副市长时,他升为纺织局局长,职位永远低她一级。他就开玩笑说:“啥时能撵上你呀?”她就回敬他:“知足吧你,不是我把你拉进革命队伍,早成了被解放军的炮灰呢!”
转眼到了“文革”时期,他们都被造反派揪出来,成为“反革命”,关进了牛棚。造反派要他们“以毒攻毒”,互相揭发“反革命罪行”。他说:“说我是反革命,还沾点边,因为我一开始就站错了队。说她是反革命,简直是胡扯。她不但是个坚定的革命派,还是拉我这个反革命进入革命队伍的大恩人!”为此,他遭到造反派一顿毒打,差点儿送了命。
噩梦过去,雨过天晴。他们重新工作后,中国经济建设很快就进入了快车道。他们就像两个陀螺,飞速地在自己的岗位上转动着。转着转着,就转到了站——他们离休了。
儿女们也成了中年人,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拼搏。他们早升格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开始和儿子,或者和女儿住在一起,后来年龄越来越大,就搬进了疗养院。
夕阳里,他们沐浴着人生的晚霞,回味着过去的峥嵘岁月。
忽一日,她的病情加重了。医生给她打了强心针,她才暂且稳定下来。她示意他靠近她,他笑着再次向她举起了双手,说:“我一生都是你的俘虏,做你的俘虏很幸福。下辈子还做你的俘虏好吗!!”说完,紧仅地抱住了她。她满意的笑了,像当年在战场的笑容一样。她躺在这个“俘虏”用一生编织的爱的摇篮里长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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