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龄这才放下手中的扑克,用英语向美国客人说了几句什么,来到她的办公室,接见陈布雷。
“什么紧急事?说得这么吓人。”宋美龄的心还在扑克桌上。
“请蒋夫人看看,这是不是比敌人进攻武汉还要紧急?”陈布雷把日本政府的声明递过去。
宋美龄看了声明,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被动,被动,我们十分被动!”她心慌意乱地对陈布雷说:“彦及先生,你说怎么办?”
“孔院长正在给委座打电话,等委座回来再研究对策。”陈布雷反而安慰起宋美龄来了,“关于中日和谈,委座既然能够在一月十五日以前,不给日本政府以明确的答复,想必他胸有成竹,夫人不必发愁。”
其实,蒋介石并不是胸有成竹,他是采取拖的办法,拖一天算一天,到了那座山再唱那支歌。他接到孔祥熙的电话之后,始而惊愕不已,继而焦急万分,马上带着钱大钧和卫士王陵发,心急火燎地驱车赶回武汉。
晚上七点三十分,蒋介石吃了晚饭,正在洗漱间洗假牙,孔祥熙、陈布雷和一月一日新上任的行政院副院长张群应邀赶来了。
“日本的那个声明,诸位都认真阅读过了吗,唵?”蒋介石脸色憔悴,挨着宋美龄坐下,眨巴着眼睛问。
“认真看过了。”大家异口同声回答。
“都认真想过了吗,唵?”蒋介石又问。
一阵沉默。面临如此严重的问题,当然都认真想过,不过各人所想的对策不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蒋介石一旦被日本抛弃而垮台,自己的荣华富贵也随之丧失殆尽,因而一个个忧心如焚。现在,蒋介石这么一问,不知自己所想的对策是否符合蒋介石的心意,一时不便开口。
蒋介石见大家沉默不语,脸转向坐在他右边的孔祥熙,说道:“日本的声明说‘今后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这个这个,庸之兄是国民政府首脑,唵,应该由你先说说,你看怎么办?”
孔祥熙心里嘀咕着:我虽然是政府首脑,但大小事还得由你这位襟弟做主,应该由你先说才是。他见蒋介石把眼睛瞪着自己,马上开口。“好!我说两点个人浅见。第一,日本政府之所以发出这种声明,说明日本很注重和谈。当然,我们也很注重,委座的一贯主张是仗要打,和谈不可放弃。既然如此,建议派适当的人向日方有关人士探听探听,他们‘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政策是否可以改变,这是一。”孔祥熙扫了蒋介石一眼,见他脸上没有否定的表情,继续说:“第二,自从九一八事变以来,我们几乎天天与日本打交道,日本对中国的一贯手段是恐吓和要挟。他们‘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也是一种恐吓和要挟,其目的,无非是迫使中国和谈。因此,只要我们同意和谈,相信他们的政策会改变。”
蒋介石对孔祥熙的发言不置可否,面向张群,说道:“岳军兄的意见呢,唵?”
“同意庸之兄所说的意见。”张群心事重重地微皱着眉头,“我再补充一点,就是建议在近日内召开一次中央全会,表明中央的决心和态度,也是为了安定人心,稳定军心。不知委座的意见怎样?”
“中央全会,唵,暂时没有召开的必要。”蒋介石沉吟一会,接着说:“日本发表声明的事,除在座者之外,这个这个,对任何人都保密,至少在一个月之内如此,唵!”
“还保密,外面已经在议论纷纷了。”张群苦笑一声,“不晓得有些人的消息怎么那么灵通!”
“这就活见鬼了!”孔祥熙莫名其妙地急眨了几下眼睛,脸上出现惊讶的神色,“日本的声明除在座者之外,再没有人知道呀!”“活见鬼的事可多哩!”宋美龄十分苦恼和沮丧,她感到抗战以来,有许多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捉弄她的丈夫,曾经动过脑子想把这些捉弄人的东西寻找出来,抓住它,却是枉费心机。她叹息一声:“复杂,实在复杂!”
“岳军兄!外面议论些什么,唵?”蒋介石闷闷地问。
张群说:“议论最多的是有些人准备把在银行的存款取出来,存到外国银行去。”
“娘希匹!我们总还没有亡国吧!”蒋介石发起火来,“这是扰乱人心,扰乱军心!庸之兄,你要财政部发个通知,这个这个,唵,谁这样做,枪毙!”
孔祥熙一怔:那我的太太不是也该枪毙吗?他心里这么想,脖子往上一升,忙说:“照办!”
“两位院长所言都有道理,我们应该这样去争取。”陈布雷说,“但是,依我看,日本发出这种声明是下了决心的,恐怕很难改变。”
“何以见得,唵?”蒋介石一怔。
“恕我直言。”陈布雷说,“因为日本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延要求中国对和谈做出明确答复的期限,而我们一直没有明确答复,日本也感到恼火哩!”
对陈布雷道破问题本质的话,蒋介石有几分反感,嘴巴一张,正想说什么,宋美龄已经开了腔:“陈先生说得很对!不管今后是否完全按照我们所答复的办,一月十五日以前,应该给日本一个明确的答复。”
“不必埋三怨四了,这个这个,现在的问题是考虑今后怎么办,大令!”蒋介石很想发脾气,见宋美龄满脸不高兴,克制住了。
“你既然十五日以前不做明确答复,一定自有主张,你说怎么办罢!”宋美龄很生气,顾不得喊“大令”了。
大家屏息静气,等待蒋介石说出好主张来。但是,他却说出了一句既是赌气、又是自我壮胆的话:“我就不相信日本一个声明就能把我推下台!”
“你是党国领袖,大家希望你拿主张哩!大令。”宋美龄的语气平和多了。
“我还有四百五十万军队,一年拼掉一百万,还可以跟日本拼四年半!能和则和,不能和则打到底!这就是我的主张。”蒋介石嘴里这么慷慨陈词,心里不免胆怯,但为了鼓舞士气,他不能不壮着胆子这么说。
“面临这种局势,委座的决心最能稳定人心。”张群讨好说,“不过,和谈还是不可放弃,按照庸之兄刚才所说,派适当的人与日本有关方面接触接触,摸摸底,我们也心中有数啊,子文兄不是正在与日本驻香港领事中村丰一会谈吗?他可能摸到些日本的底细。”
“既然日本发出这种声明,子文兄也该回来了。”陈布雷说。
这时,钱大钧进来通报,说宋子文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大家一齐起身迎接宋子文。
宋子文是作为蒋介石的私人代表,于半个月前赴香港,就中日和谈条件与中村丰一讨价还价的。
“结果怎样?子文兄。”蒋介石问。
“结果就是今天上午八点,日本政府发出的声明。”宋子文很泄气,“在香港十五天,与中村丰一会谈八次,前后共计三十个小时。日本的态度十分强硬,一点也不肯让步。”
“啊,唵,中村丰一对日本的声明是怎么看的?”蒋介石又问。
“上午十点,我与中村丰一话别时,他说看了这个声明感到惊讶。”宋子文说,“他建议我们派出适当的人,通过适当的方式,争取日本放弃‘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政策。”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好,这个问题今晚不讨论了。大家先物色物色,看派什么人去执行这个任务适宜。”蒋介石转过话题,“日本政府在声明中说:‘期望真能与帝国合作的新政权的建立与发展’,这个这个,唵,你们说说,有具体所指吗?”
“当然有具体所指。不过,现在还只能做预测。”张群忧心忡忡地说,“一是去年十二月十四日,由日本扶植王克敏在北平成立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二是日本正酝酿在南京成立‘中华民国维新政府’,据雨农兄他们所获到的情报,可能以梁鸿志为首。”
“我在香港还听到个可靠消息,据说日本还准备把唐绍仪拉出来,以他为首成立一个什么政府。”宋子文的话里充满了忧虑。
“这恐怕都不是日本政府声明中所说的‘新政权’。”陈布雷微微摇头,“比如王克敏,过去只在北洋军阀政府中担任过中法实业银行总经理、中国银行总裁、财政总长,叫他管管钱财还差不多,主政可不行,这自然不是什么新政权的理想人物。”陈布雷见在座者都在频频点头,劲头更足了,“再说梁鸿志,此人是北洋军阀安福系的主要骨干,没有当过什么大官,仅在一九二五年担任过段祺瑞执政府的秘书长,没有什么资望成为日本人心目中的中国新政权的主政者。至于唐绍仪,袁世凯窃取临时政府大总统之后,当过内阁总理,后又被国父任命为财政总长,资望倒有一点,但他今年七十八岁了,不中用了。”
“那么,唵,你认为日本人心目中的理想人物是谁?”蒋介石很佩服陈布雷的见解。
陈布雷说:“百分之九十九是汪兆铭先生。”
陈布雷的分析,与蒋介石所想的完全一致。是的,汪精卫曾两度出任国民党政府主席,又当过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现在还拥有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更何况他又得到日本政府或明或暗的支持。蒋介石认为汪精卫才是他真正的敌手。想到这里,他心胸里涌现出多年来少有的焦急不安。两天后,蒋介石收到日本政府的《补充声明》,当“所谓今后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较之否认该政府更为强硬”一行字跳进他的眼帘时,心中的焦急不安更甚了。从此一连几个晚上,蒋介石睡不好觉。
由日本政府声明所引起的种种忧虑和烦恼,像夏夜的蚊群,乱攘攘地袭拥过来,怎么也驱赶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