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边说:“今天凌晨四点至五点二十分,皇军与和平军共五千兵力,在东台一个名叫四灶的地方与新四军交战,打死敌人三百一十八人,俘虏五人。”“打得不错!”汪精卫笑笑,“这一仗消灭的敌人,等于前五天消灭敌人总数的十倍多!”他高兴地问道:“对俘虏进行审讯没有?”
“五个俘虏受伤流血过多,都死了。”田边很泄气。
“人已经死了,还算什么俘虏!”畑俊六的泄气中夹杂着不满。他接着问:
“我们牺牲了多少人?”
“我们两军共牺牲三百六十多人,有二百二十多人受伤,还有五十多人被敌人抓走。”田边说完垂下脑袋,准备接受畑俊六的训斥。
“败仗,你们又打了败仗!总之,我们一人不能拼死三个敌人,不能算打胜仗!”畑俊六不便直接对刘培绪发泄,两只眼睛对田边一瞪,“田边君作为师团长,作为两军联合作战指挥部的副总指挥,希望你不要重蹈酒井纯男君的覆辙!”他的话尖酸刻薄。
田边的脸被刺得通红,心被刺得怦怦直跳,想起酒井的剖腹自尽,也感到十分可怕。他,真想大哭一场!“敌我的伤亡情况一比较,的确又吃了败仗!”汪精卫还有点自知之明,“而且一定是和平军伤亡的人数最多,当俘虏也最多,是吗?刘军长!”“是的。”刘培绪狼狈不堪,“这一仗和平军牺牲二百六十多人,伤一百八十多人,被敌人抓走的没有一个皇军。”
“你们是怎么搞的?刘先生!”汪精卫感到大伤面子,“去年十一月,你们与酒井师团长、重庆的王任韬军长联合攻打苏南新四军打得很不错嘛!这回你们在短短的五天多时间里就伤亡了一万余人,你们是怎么搞的嘛!”
刘培绪被问得哑口无言。那次三方联合反共,他一切听从新四军二支队司令员张鼎丞的指挥,每天向汪精卫的中央军委和胡毓坤报告,谎说已打到了什么地方,新四军伤亡了多少人,最后彻底打垮了溧水地区的新四军部队,因而受到了汪精卫的嘉奖,提升为中央委员和苏皖边绥靖军副总司令兼第二军军长。他来南通前夕,胡毓坤向他转告了汪精卫的意见,若这回在苏中地区再打胜仗,将提升他为和平军第七集团军司令。几天来,刘培绪见自己部队伤亡严重,几乎每天都盼望粟裕能够与张鼎丞一样与他秘密联系,也想派亲信去找粟裕,可又不知道新四军的苏中军区设在哪里,而越来越心急如焚!
“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刘先生,你身为两军联合作战总指挥,总得有个交待!”汪精卫很窝火。
“我平日治军不严,临阵指挥不力,有罪!”刘培绪显得十分愧疚,“为了消灭苏中地区的新四军,我请求亲自带一个师上前线,与敌人拼一死战,若一人不拼掉三个敌人,我提着脑袋来见委座和畑总司令!”
“我同意。”汪精卫面向畑俊六,“希望总司令也能够同意。”
畑俊六是日本侵略者“以华制华”反动政策的忠实执行者,若让和平军分开作战,打起仗来就无人打冲锋,日军的伤亡可想而知,但见汪精卫已经同意,也不好反对,迟疑片刻,说道:“好!祝刘军长旗开得胜。”
刘培绪想到田边名为副总指挥,但一切都是他说了算,现在单独作战,可以摆脱田边的控制,就有与新四军秘密联系的方便,心里暗暗高兴,忙说:“感谢委座和畑总司令给我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汪精卫刚说了几句加强侦察工作的重要性的话,指挥部侦破室主任张昆山前来报告说:“据布防在如皋郭家园的和平军第五师报告,他们在如皋的磨头发现近三千人的新四军部队,在如东大同镇发现新四军部队一千人左右。从种种迹象看,敌人的苏中军区司令部可能设在磨头。张昆山报告完毕!”他立正站在那里,等待吩咐。张昆山本是刘培绪手下的一名团长,侦破室主任是临时性的任命。
“继续侦破,严防敌人设置疑兵计!”刘培绪命令说。
“是!”张昆山来个正规的向后转动作,退出会客室。
“刘军长与田边君谁带兵去磨头,谁带兵去大同镇?”畑俊六问。
“报告总司令!我率领第五师攻打磨头。”刘培绪起身立正。
“好!”畑俊六神色肃然,“希望刘军长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彻底捣毁敌人的苏中军区司令部!”
第五师是损失最小的一个师,仍有九千之众。按照刘培绪在电话中的吩咐,全师提前吃了午饭,十二点整,由第二军副军长兼师长刘培纶指挥,分三路向磨头开拔了。晚上八点,三支部队汇合在距离磨头约五华里的丁家山,一边吃着干粮充饥,一边等待刘培绪的到来。
从南通到磨头有二百六十华里,刘培绪率领警卫连和秘书宋立吾驱车抵达丁家山时,已是晚上九点五十分了。刘培纶土匪出身,年纪比刘培绪小两岁,他俩是共祖父的堂兄弟,刘培绪当旅长时他当团长,刘培绪由旅长到师长,到军长,到副总司令,他由团长到旅长,到师长,到副军长,两人这样水涨船高已整整二十年了。
现在,兄弟俩在帐篷里,用牛肉罐头、葡萄酒和饼干填饱肚子之后,刘培纶说:“据侦察连反复侦察,磨头东面和西面两座山上,南面和北面两个村庄里,各有新四军四百人左右,敌人的苏中军区司令部设在磨头一座名叫佛陀寺的庵堂里,庵堂里约有一千三四百人的队伍。情况属实,并非敌人的疑兵计。”
“你们怎么知道敌人的军区司令部设在佛陀寺?”刘培绪沉思着问。
“侦察连从三个方面分析判断得出的结论。”刘培纶说,“一是磨头一带方圆十里内,老百姓参加新四军游击队的人比较多,初步摸底不少于两千人,就是敌人常说的群众基础好;二是这里交通方便,有马路通如皋、郭家园、靖江和南通,加上磨头附近又有几座山,可攻可守可退却;三是新四军兵力少,一般以战斗队的形式出现,往往只有十几人,几十人,最多也只有几百人,而在磨头发现有三千人的部队,一定是指挥机关所在地。”
“嗯。”刘培绪接着问道,“敌人在磨头周围的四个布防点,哪一个距离佛陀寺远一点?”
“据侦察连报告,南边那个布防点距离佛陀寺远一点,大约六华里,距离我们现在的所在地丁家山有八华里。”刘培纶说,“这个布防点的村子叫李家冲。”他惶惑不安地问:“这回真的要与新四军硬拼?绪哥!”
第二军军参谋长刘承祖病了住在南京中央医院,第五师师参谋长上月与新四军交战被打死,刘培绪至今没有物色好适当的人选,暂由刘培纶兼任。没有外人在,兄弟俩说话没有任何拘束。
“我看这样吧!”刘培绪想了想说,“培纶你先指挥两千部队围攻李家冲的敌人,摸摸敌人的虚实再看。能打则打,万一不能打,再派人与粟裕联系。”
“我们与新四军的较量已两年多了,他们的确很厉害。”刘培纶说,“我看没有必要打这一仗,也没有必要摸敌人的虚实,不妨现在就派人与粟裕联系,如果绪哥认为我适合,我去佛陀寺与敌人的军区司令员粟裕见面。”
“培纶你有所不知。”刘培绪顾虑重重,“田边的一一六师团有个支队在如皋县城南边的郭庄,距离这里只十二华里,若我们一仗都不打,他们肯定会向畑俊六总司令汇报,我们吃不消啊!”
“只怕这么一打,惹怒了粟裕,他们不与我们谈判就麻烦了!”刘培纶忧心忡忡。
“估计不会。”刘培绪说,“粟裕见我们有九千多人,他会感到寡不敌众,即使我们打他们一下也不会计较,只要我们愿意与他们谈判,相信他们会求之不得呢!”
“我懂了。”刘培纶说,“这一仗必须真打,打得越狠,他们越害怕我们,巴不得与我们谈判。”他接着问:“这一仗什么时候动手打?绪哥!”
“你的意见呢?”刘培绪反问一句。
“半年前,我们五师奉命打如皋城里的忠义救国军时,在磨头待了五天,弟兄们对李家冲的情况比较熟悉。”刘培纶说,“我的意见,现在就出动两千人把李家冲包围起来,等到天蒙蒙亮时再动手打。”
“我同意你的意见。”刘培绪霍地起身,“培纶你说得对,这一仗得狠狠地打。打得越狠,越能提高我们的声威!”
十一月二十一日凌晨四点四十分,刘培纶指挥两千部队,把住着五十多户人家的李家冲包围得水泄不通。这时,是农历十月初一的深夜,新月早已西沉,几颗星星闪着磷光,好像昏昏欲睡人的眼睛。整个村庄在静静地安睡,连警觉的狗也沉睡了,没有听到一点声响。刘培纶为他们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完成了包围任务而高兴不已。
大约过了五十分钟,天空蒙蒙发亮,虽然村庄的房屋还显得模糊不清,但可以大致辨别出幢与幢之间的界限。于是,刘培纶指挥部队缩小包围圈,步步迫近村庄,迅速分头包围了每一幢房屋。可是,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也仍然没有听到狗的吠叫声。难道李家冲的人都不喂狗?
“怎么没有一点动静?”刘培纶愣望着旅长许正琦和两个团长,“是不是侦察连的侦察不准确?”
“师座看!有标语。”许正琦顾不得回答刘培纶的提问,手往一堵墙壁一指。用石灰写在墙壁上的大幅标语是:“打倒南京卖国政府!”
刘培纶心慌意乱地挪动几步,又发现三条赫然醒目的大幅标语:“把日本鬼子从中国土地上赶出去!”“新四军以消灭鬼子兵和汉奸军为己任!”“中国人民抗战必胜!”同时发现家家户户的门都上了锁,这才明白村里的老百姓已随新四军转移了。
原来,凌晨一点,刘培纶率领部队从丁家山出发时,就被新四军的巡逻小队发现了。他们判断敌人会进攻李家冲,一边派人去佛陀寺向军区司令部报告,一边抄近路回到李家冲,向第二旅所属第十八团团长杨时成报告有关情况。在刘培纶他们抵达李家冲之前二十分钟,新四军指战员和全村男女老幼已离开李家冲,到了两里外一座山上。狗不离主,它们也摇着尾巴跟着主人转移了。
刘培纶扑了空,很不甘心,气恼地吩咐许正琦说:“把各家各户的门踢开进行搜查,可能还有敌人的伤病员和老弱病残的老百姓没有走,若他们能够说出新四军的确切去向,一个不杀,否则统统杀掉!再把粮食和一切可以吃的东西搬走,然后放火把房子烧毁!”他很警觉,“留一个团执行上述任务,其他两个团迅速撤出村庄四周一华里,严防敌人返回来包围我们。”他说罢,打开无线电收发报机,向刘培绪报告情况。
刘培纶用代号与刘培绪联系,他对着收发报机喊道:“二号,二号,我是五号。”他听到对方的反应之后报告说,“敌人的侦察工作非常厉害,已掌握了我们的动向。李家冲的敌人已经撤走,连村里的老百姓也跟着敌人走了。我们马上挨家挨户进行搜查,看是否还能发现敌人的伤病员,然后把粮食搬走,把房屋烧掉!”
“五号,五号,一切明白。”收发报机里传来了刘培绪的声音,“敌人的侦察工作的确非常厉害!据侦察连报告,他们很可能围攻丁家山,你赶快率领部队返回丁家山驻地,研究与敌人的谈判问题,越快越好!”
“二号,二号,五号遵命,五号遵命。”刘培纶惶恐不安地说到这里,蓦然,三颗炸弹带着巨大的响声,在刘培纶等人站着的地坪里爆炸了!许正琦、两个团长和五十多个士兵被炸死,刘培纶的左腿从膝盖处被炸断,倒在地上,剧痛和惶恐使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根据粟裕的命令,从北面的布防点抽调二百兵力,共六百人枪由杨时成统一指挥,包围了窜进李家冲的刘培纶一伙。他们不偏不倚地将三颗炮弹射向村中的地坪里,是保证老百姓的房屋不受损坏。
“请和平军的官兵们注意听着!”新四军有人喊话,听声音是个年轻人,他将这句话重复一遍之后接着说:“你们已被包围了,只有老老实实缴枪投降,才是唯一的生路!”
这话如雷贯耳,惊得大家昏昏沉沉,诚惶诚恐。几个营长以为刘培纶也死了,慌慌张张商量几句,有个营长高声喊道:“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营长的话刚落音,就被刘培纶开枪打死了。“看谁还敢投降!”刘培纶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敌人的兵力,肯定比我们少得多!由机枪连掩护,突围出去,突围出去!”他在地上爬了几步,把震落在地上的收发报机抓到手,喊道:“二号,二号,我们已被敌人包围,我们已被敌人包围!”但连喊几遍,不见对方回答。原来,收发报机已被震坏了!
他见营长王楚君领着一副担架走过来,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吩咐说:“用机枪扫开一个缺口,突”,下面的“围”字还没有说出来,从远处传来了阵阵大炮声,新四军又喊话了:“你们听到了吗?我们的队伍正在围攻丁家山!限你们再作三分钟的选择,若不投降,我们就一举歼灭你们。我们知道,你们之中有人不见棺材不流泪,但你们要谋求生路,必须勇于冲破阻力!”
王楚君恍然大悟,在刘培纶刚刚反应过来,两眼射出第一道警觉的光芒时,用手枪击毙了他,然后大声宣布:“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在丁家山,新四军的炮弹所到之处,人死树断,一片狼藉,一片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