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周佛海、筱玲红、吴四宝由朱琦、柳谷陪同,由几辆军用摩托护卫,驱车来到距离出事地点约一里的一座小山上。清早,朱琦派出一连部队,将这座山仔细搜查一遍,确信这里很安全,才在山顶上的密林里搭起帆布帐篷,供周佛海等人休息。周佛海、筱玲红、吴四宝站在帐篷门口,一齐举起望远镜,从树枝的间隙处将盐田瞭望一遍,见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盐田呈现一派凄凉景象:在一片盐田里,晒制好的盐无人收藏,晶莹的盐粒发出幽暗的微光,仿佛盐工冤魂的眼睛,其余的盐田已灌满了海水,无人关闸门晒盐田,随着海浪的起伏,海水流进来又流出去,发出阵阵幽咽声,如同盐工冤魂在哭泣。
周佛海想到盐工们跑了影响盐的生产,满足不了日本对盐的需求,心里沉沉的像装进一块铅。他与柳谷低声交谈几句,问站在身旁的和平军团长何士诚:“这些刁民逃跑到哪里去了?你们找到他们的下落没有?”
“报告周先生!十分钟以前才调查清楚,他们躲在五里外的狮山。”何士诚立正回答。
周佛海面向朱琦,吩咐说:“你们派人先把狮山包围起来,然后对他们喊话,要他们回来,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多产盐,不再受共产党的欺骗宣传,不再反对日本盐轮运盐,可以既往不咎,包括那个喊口号的人在内,如果他确实是土生土长的盐工子弟,不是共党分子,也不杀他!”他顿了一会,“噢,你们查到共党分子没有?”
“报告周先生!暂时没有查到共党分子。”何士诚又两脚一靠,“共产分子很可能混在逃跑的刁民里,成了他们的组织者。”
“嗯。”周佛海说,“为了便于孤立、清查、消灭共党分子,把那些刁民动员回来更显得重要!”
我们的祖先善于以丰富的想象力,依地形地势命地名。这狮山约一里长,西头低,东头高,中间又略低于西头,加之山上树木葱茏,远远望去,活像一只皮毛丰满,鬃毛洒脱的雄狮,望着东方怒吼。
昨天下午,盐工们见柳谷仓皇逃命,预料敌人会有报复行为,就由那领头呼喊口号的少年杨立德去柳集寻找新四军游击队,其余的人扶老携幼离开村庄,其中一部分人家躲在附近的亲戚家里,其余男女老幼约两千人躲进狮山。昨天晚上十点左右,靠赌博为生的无业游民杨泽灼从狮山下经过,听到山上有婴儿的啼哭声,当时没有引起注意。今天上午他去裕集赌博,听人说起和平军奖赏十担盐的事,想到狮山有婴儿啼哭,必定是盐民躲在山上,又想到眼下盐价昂贵,可以发笔横财,就跑到灌河口附近向何士诚报告。因为十担盐尚未到手,他又主动给何士诚他们当向导,把一团部队引到狮山脚下。
部队把狮山包围之后,何士诚两手握成喇叭放在嘴边,按照周佛海说的对着山上喊话。喊了一阵喉咙干了,就要手下的三个营长和九个连长绕着狮山边走边轮流喊话。可是,喊来喊去不见一个人出来,也不见一个人回话。
何士诚急了,也火了,给杨泽灼两记耳光,骂道:“老子捅你的娘!你为了得到十担盐,谎说情况!”他的粗野性格,是在近二十年专干绑架的军统特务生涯养成的。戴笠见他虽然粗野,但办事机警,让他去忠义救国军担任相当于营长的职务。因为他与朱琦是杭州同乡,于三个月前带了两个连队的人枪投靠过来当了团长。
杨泽灼发财的信念十分坚定,只要盐到手,遭打挨骂都值得,赔着笑脸说:“请长官息怒!你给我三十分钟的时间,让我上山抓个人来!不过,不过……”他说得吞吞吐吐。
“不过什么?”何士诚仍没好气。
“请长官派个弟兄和我一道上山。”杨泽灼恳求说。
何士诚对一个排长说:你们排派个弟兄跟他上山看看。
盐工们对和平军的凶残和欺骗早就领教过,没有一个人相信何士诚他们喊的话是真实的。他们相信杨立德一定会找到游击队,也相信游击队会来解救他们。同时,他们从昨天与日本侵略者搏斗时起,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和平军在游击队未赶到之前摸上山来,誓与他们决一死战。
盐工们相信杨立德,因为大家对他很了解。他是他们中唯一的具有高小文化的少年,游击队在这里时,他表现得十分积极,只因为年纪太小,又是父母的独生子才没能跟游击队走。本来,从灌河口附近去柳集只有四十来里路,为了绕过日军的两道封锁线,却走了近百里,今天凌晨一点才到达目的地。可是,事不凑巧,游击队主力外出执行任务去了,只有七个战士留守驻地。尽管如此,还是派了五个战士随杨立德来了。他们到达狮山附近的笔架山,正是何士诚带领部队包围狮山的时候。敌我力量悬殊这么大,怎么办?他们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一个个陷于苦想冥思。
现在,被围困在狮山的盐工们,见两个家伙鬼头鬼脑爬上山来,知道事情危在旦夕。怎么办?即使活捉他们,也不可能挽回危急局面,那就致他们于死地吧!于是,几个年轻人将一块几百斤重的石头推了下去。好家伙,杨泽灼与那个兵都被压死了,那支步枪也被压成两段。
盐工们从这件事受到启迪,纷纷寻找石头做武器,准备迎战。但是,敌人并没有发起围攻,因为周佛海没有下达命令。
一个小时之后,周佛海听了何士诚的报告,很窝火,起身在帐篷里踱了几步说:“既然如此,那就心狠手辣的一举消灭他们!不过,你们先把部队撤回来,必须等到晚上动手!”
吴四宝、朱琦与何士诚都感到大惑不解。筱玲红脑子里只有打仗会死人这一基本概念,白天打晚上打还不都一样,也感到莫名其妙。
“黑夜动手,可以掩盖事实真相。”周佛海一直在琢磨昨晚汪精卫在电话里说的“要巧妙,要神不知鬼不觉,要心狠手辣,还要不让人知道是我们干的”那句话,诡秘地一笑,说道:“我们要制造一种假象,让附近老百姓误认是日军干的。”他敢于这样想问题,因为柳谷去临海口盐场催征去了,眼下没有日本人在场。
“明白了!”朱琦恍然大悟,“日军杀人再多,重庆和延安的报纸发个消息了事。”吴四宝紧接着说:“如果重庆和延安知道是我们干的,舆论压力可就大啦!”“说到心狠手辣,这好办,你们可以用大炮轰!”周佛海说,“但要制造假象,而且要做到以假乱真,你们还得好好动动脑子呢!”
“报告周先生!我有个想法。”朱琦在一片沉默中发言。
“你说说。”周佛海愁眉舒展。
朱琦向周佛海汇报了上个月师部文艺宣传队演出以和平军与日军联合攻打新四军游击队为题材的大型话剧《同仇敌忾》时,向日军第三十七师团军需处购买了八套日军军官制服、六十套日军士兵制服的事,然后说:“可以把这批日本军装全部利用起来,让我们的官兵穿上这些制服,假装换防,开到狮山脚下去,上午开去的部队再撤回来。”
“好,妙!”周佛海拍案叫绝,“这就能够以假乱真了!同时,这种假换防,还可以防止那些刁民从狮山逃跑。”朱琦对何士诚嘱咐一番,就陪同周佛海等人离开帐篷回师部驻地。筱玲红挽着周佛海一只胳膊下山时,天真地问:“你们当大官的也都弄虚作假?”
“你年轻,不懂得什么叫人生。今后你与我生活在一起,可以学到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周佛海向她灌输荒诞的人生哲学,“人生虽然是一门极其复杂而丰富的大学问,但却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大凡一切高明的政治家,都是弄虚作假的高手!”
“噢!人生这门学问,真是既复杂又简单。”筱玲红像天文学家用一个新功能的天文望远镜,发现一个又一个从未见过的星体一样亢奋,一样愉快。
又是一个月黑夜,魔鬼依旧与黑夜结伴而来。
晚上九点左右,何士诚指挥部队第二次包围狮山。炮手们遵照何士诚的命令,从四面八方对狮山开炮。四十多发炮弹陆续发出去,惊天动地。山上的树木燃烧了,到处一片火光。在短短的十分钟之内,躲在山上的盐工和他们的家属就有五百多人丧生。炮声停止,小孩子的惊哭声压倒一切。
何士诚按照朱琦的吩咐,指挥穿着日本军装的六十个士兵借着火光从南面上山。“估计成年人死得差不多了,你们的任务是斩草除根,哪里有小孩子的哭声就朝哪里开枪!”他命令道。
这六十个士兵刚爬到半山腰,有的人胡乱打了两枪,有的人还没有打枪,一块块大石头从山上滚下来,有四十六人被压死,十二人受重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剩下两个人跑回来向何士诚报告情况。
乐观的分析,错误的判断,使何士诚陷于被动局面。带来的炮弹已全部打完,怎么办?如果继续指挥部队冲上去,他们都穿着和平军制服,一旦人被石头压死,岂不暴露了事情的真相?不继续进攻吗?盐工没有被彻底消灭,不好向周佛海交差!
他正在左右为难时,忽然,从狮山北面的笔架山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枪声。说枪声,是凭听觉的判断,其实是鞭炮在煤油桶里爆炸的响声。
顿时,何士诚慌了手脚。他的慌乱,并不害怕打不过游击队。他知道对方的兵力不如他。他的慌乱,还是担心他的兵被打死暴露真相。
“把口径统一好,回师部后就说山上的刁民已被彻底消灭了。”何士诚灵机一动,对三个营长说。他要两个营先撤,另一个营负责把被石头压伤的十二个人抬回去。
已到了笔架山南边山麓的五个游击队战士和杨立德等人,借着火光朝狮山方向一看,见敌人已开始撤退,用树枝吊着燃烧着鞭炮的煤油桶,急跑过来。走到狮山东头时,又投出几颗手榴弹,追击的气氛显得更加强烈了。
狮山上的盐工见游击队来了,心中的复仇怒火燃烧得更旺了。他们以为上山抬伤兵的敌人又要冲上来,又推下去一批石头,又有五个和平军士兵送了死。
上行下效,那最后撤退的营长对三个连长说:“把口径统一好,回到师部就说先前被石头压伤的十二个弟兄都已经死了。好!等把刚才被压死的五个穿和平军军装的弟兄抬走,我们就撤退,行动要快!”
后来,活下来的盐工及其家属到了苏北抗日游击区。年富力强的盐工当了游击队员,他们的家属由游击队派人领导,在徐州大黄山开垦荒地,生产自救。
第二天上午十点,周佛海一行乘“海鹣号”飞回南京。周佛海一下飞机,就带着筱玲红直奔行政院办公室,向在广州的汪精卫报告情况。汪精卫在电话中听取了周佛海的汇报,然后告诉他一个情况:“刚才接外交部长徐良先生电话,说日军驻华大使本多熊太郎先生向外交部反映,海南岛的莺歌海盐区、广西的北海盐区、福建的金井和将军头两处盐工也闹事了,你说怎么办?周先生!”
周佛海一听,大惊失色,心跳得像整个腹腔容纳不下。“委座!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等会儿再打电话向您报告。”他放下话筒,无计可施,瘫在沙发上,唉声叹气,焦头烂额。
筱玲红脱去外面的衣服,只剩下乳罩和三角裤衩,让胸脯上露出一条深深的乳沟,腹部下面现出绷紧的小丘般的三角区,风骚十足地来到周佛海面前,笑着拉他去里面房间。
“去去去去,烦死我了!”周佛海心慌意乱地推开她。
“你是怎么啦?”筱玲红仿佛头上是满天乌云,即将雷电大作那样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