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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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假投靠成真叛变(1)

挟着春天气息的南风,轻柔地吹拂着南京城;报春的燕子往来飞翔,呢喃地欢叫着;新春的太阳尽管还不十分暖和,但它的一片晴光却增加了人们心头的热力。

早饭后,汪精卫接完日本侵华军总司令西尾寿造打来的电话,从徐珍手中接过一杯热茶,揭开茶杯盖吹了吹茶叶,美美地喝了两口,然后捧着茶杯伸出脑袋向洒满阳光的窗口探望,一股嫩叶渗出的清香扑鼻而来,他顿觉呼吸特别畅快,特别舒服。

他离开窗户,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兴致勃勃地来到书案旁,展开一张四开白纸,挥笔在上而写着五言诗《被捕口占》第四阕:“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他对自己的《被捕口占》第三阕和第四阕最满意。近三十年来,每当他特别高兴时,不是挥笔书写第三阕就是书写第四阕,以抒发自己的喜悦心情。但是,自从去年八月朱惺公主编的《大美晚报》的《夜光》副刊上发表陈剑魂的《改汪精卫诗》:“当年‘慷慨歌燕市’,曾羡‘从容作楚囚’,恨未‘引刀成一快’,终愧‘不负少年头’。”之后,这已成为他思想感情上的一块禁区,心灵上一块难以愈合的伤疤,一触就疼痛难忍,从此他不论怎样高兴,也不再书写第三阕了。

今天,汪精卫又一次书写第四阕的四句诗,以三十一年前为中国民主革命不惜牺牲生命的雄心壮志,表达现今投降日本侵略者的死心塌地。

“先生您,今天又特别高兴,我猜想一定是西尾总司令刚才在电话里对您说了好消息!”徐珍轻轻地从里面卧室走出来,一只手无限温情地搭在丈夫肩上,一边欣赏他的书法,一边满心欢喜地问。

“是的。”汪精卫放下手中的毛笔,缓缓起身,微笑着面向姨太太,“西尾总司令在电话里告诉我两个令人兴奋的消息。一是蒋介石手下一位名叫吴华文的师长,率部脱离重庆政府来南京加入和平运动,吴将军已由原田雄吉将军陪同,于昨天晚上十点到了西尾总司令他们的接待处,等会仍由原田将军陪同来见我;二是蒋介石通过日本驻华派遣军总司令部,邀请我们的部长级官员去重庆,与他的代表和泽田茂将军一道,商讨三方联合反共的事。”

“的确令人兴奋!”徐珍欣然一笑。她沉思片刻,问道:

“泽田茂将军是什么时候去重庆的?”

“两天前。”汪精卫说,“他去重庆之前,在西尾总司令家里与我有过一次交谈。他转告了近卫首相的意见说,如果蒋介石同意,先由我们三方联合反共,力争在半年内彻底消灭中国共产党,然后转过手来,我们与日军联合打蒋介石,再争取花一年时间彻底推翻重庆政府。”

“太好了,实在太好了!”徐珍兴奋不已,“先生您是国父的伟大事业最忠诚、最理想的继承者,由您在中国主政,天经地义!近十余年来,蒋介石篡党夺权,以中国领袖自居,天理难容哩!”徐珍自我陶醉一会,问道:“先生打算派谁去重庆?”

“我正在物色。”汪精卫琢磨着说,“究竟派谁去重庆最适合,等会我与你君姐、陈公博先生、周佛海先生一道商量商量。”

汪精卫说到这里,中央党部副秘书长陈春圃前来报告,说原田已随同吴华文来了,两人坐在汪精卫官邸的第二会客室,等待主人的接见。

吴华文已年近半百,安徽巢县人,保定军官学校毕业,与冯玉祥是小同乡,原西北军将领,来南京之前为蒋介石手下的八十四师师长。他与原西北军将领和陕西省主席、先期投靠汪精卫并当了中央执行委员和中央军委常委的刘郁芬有深交,通过刘郁芬和原田的策动,于两天前在《中华日报》上发表声明,公开投靠汪精卫集团。

现在,全副武装的吴华文见汪精卫和徐珍由陈春圃陪同向会客室走来,心头一喜,脸上的神色也显得十分庄重,赶忙起身向前跨进三步,然后两脚啪地一靠,向汪精卫夫妇敬了一个军礼,用大臣朝拜皇帝的口吻说道:“伟大的统帅,尊敬的夫人,小兵吴华文向你们报到来了!”

“不是小兵,是大将军!”汪精卫紧紧地握着吴华文的手,心中像喝足了醇芳的葡萄酒那样陶醉,“热情欢迎你这位大将军的到来!”

“欢迎吴大将军驾到!”徐珍甜滋滋地附和着。

汪精卫转过脸去,握着原田的手说:“衷心感谢你,原田将军!衷心感谢你与刘郁芬将军从中穿针引线,把吴大将军引向中日和平运动。”

“这是每个在华日本军官的应尽之责,不用感谢。”原田满脸堆着笑,“本来刘郁芬将军准备与我一道陪同吴将军来见汪委员长夫妇,后来,军政部鲍文樾代理部长打电话托他办件事,他于昨天上午从淮阴去了无锡,大约四五天以后才回南京。”

“我知道,因为鲍文樾将军已向我做了报告。”汪精卫很有礼貌伸出右手,“原田将军请坐,吴将军请坐!”“我在汪委员长和汪夫人面前,永远是个小兵。”吴华文显得很真挚地挨着原田坐下去。

“我们研究好了,任命你为中央委员、军委委员与和平军第五集团军副总司令,是名正言顺的大将军!”汪精卫和徐珍也坐下去了。“衷心感谢伟大统帅的栽培!”吴华文霍地起身,又啪地给汪精卫夫妇敬个军礼。

接着,汪精卫照例鼓吹了一番中日和平运动和大东亚共荣圈,然后宣布给吴华文两千块银元、刘郁芬和原田各一千块银元的奖赏金。因刘郁芬还在无锡,其奖赏金支票由陈春圃送给他住在南京的家眷。汪精卫同时宣布,晚上八点在成贤街国府礼堂设宴为吴华文洗尘,并邀请原田出席作陪。

陈春圃随车送吴华文和原田去中央党部接待处下榻。陈春圃走后约十分钟,吴华文看看手表,时针正指着上午十点。他趁原田在隔壁套间里小憩,就悄悄与任援道通电话。

“是良材先生吗?我是吴华文。”吴华文尽量把声音压低,“我来南京之前去过重庆,带来了蒋委员长给你的亲笔信。喂,请将你的住址告诉我,好,马上乘出租汽车去府上见你。喂,与我同来的原田将军住在我的隔壁,他正在小憩。哦!你来我这里?那就劳驾了。我住在接待处三楼三〇八号。好,马上见。”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有人轻轻敲门。吴华文开门相迎,果然是任援道来了。

任援道的第二个妻子曲丽容是吴华文的堂表妹,在任援道出任南京维新政府绥靖部长之前,两人过往甚密。近三年来,因走的道路不一样,彼此没有任何联系。

“五天前,戴笠先生与我通了一次无线电话,已将华文兄赴重庆的近况告诉了我。”任援道亲切地握着吴华文的手,“好啊,我们终于又走到一起来了!”“这叫作殊途同归吧!”吴华文悄声说,“噢,表妹还好吗?”“好,托福,她还好。”任援道说,“她本想一道来着望你,想到有原田先生住在隔壁,有所不便没有来,缓日我和她再来接你和表嫂去寒舍做客。”

“等我在南京安好家之后,我和你表嫂一道去看望你和丽容。”吴华文说罢,从贴胸的衬衫口袋里掏出蒋介石的亲笔信。蒋介石在给任援道的信中写道:

华文兄是经过我的批准而率部投靠汪兆铭的,他今后的任务是“曲线救国”,就是在取得汪兆铭的信任之后,不断扩充自己的军队,及时提供日军与和平军的军事情报,以及积极配合日本攻打新四军等。华文兄初来乍到,人地生疏,诸多不便,甚望良材兄不吝指引之和提携之。

任援道看完信,为了表示慎重,也把信放在贴胸的衬衫口袋里,显得十分神秘地说:“我一定按照蒋委员长的嘱咐尽力帮助你。至于具体工作如何开展,改日请兄去寒舍磋商,我一定会鼎力相助你。这里的特工总部比蒋先生的军统厉害得多,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行要特别谨慎。好,我走了,晚上在宴会上见。”

任援道告别了吴华文,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驱车去汪精卫官邸告密去了。他为了感谢二十天前汪精卫对自己不咎既往的特别宽大处理,决心按照汪精卫的旨意,以真真假假的手段蒙蔽蒋介石,为南京政府的巩固和发展效劳。

现在,任援道与汪精卫见面了。他把蒋介石写给自己的亲笔信交给了汪精卫,又将五天前,戴笠在无线电话中介绍的关于蒋介石接见吴华文的情况说了一遍。汪精卫听了任援道的报告和看了蒋介石的信,陷于沉思。他想到近两年投靠过来的蒋介石手下的大小政府官员和军事将领有千余人,他们是不是都受蒋介石的秘密派遣“曲线救国”来的?翻开古今中外的历史,不是有许多英雄豪杰的宏伟事业败在内奸手里吗?他越想越感到害怕,觉得太阳穴神经丛有一种强烈的压抑感。“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两个警句,老是在脑海里蹦来蹦去。

“刘郁芬和原田上当受骗了!”汪精卫喃喃自语。他心乱如麻,如一只拉磨的驴子般在会客室里转来转去。忽然,他停步望着任援道,问道:“你说说,良材兄,像吴华文这种人在我们南京政府里还有哪些人?”

“很难说,委座!现在很难说。”任援道沉思一会,“不过,只要我任良材以真真假假的手段蒙蔽蒋介石,在不久的将来我就可以把吴华文一类人物辨别出来。”

“谢谢你,良材兄!衷心感谢你对我的肝胆相照。”汪精卫思想感情上的轻松,很快又被焦虑所代替,“那么,对吴华文怎么处理?良材兄!”

“可以装糊涂。”任援道不假思索地说,“暂时不要惊动他,但可以派几个得力的人去第五集团军担任要职,以便暗地监视他。”

“你这个意见很好,就这么办!”汪精卫心情沉重地坐下去,沉思片刻,又将任援道打量一会,肃然地说:“良材兄!你是我信得过的好同志。蒋介石邀请我们派一名部长级官员赴重庆密商反共大计,看来良材兄是最理想的人选。”他把西尾在电话中说的情况一一告诉了任援道。

“感谢委座对我的信任。”任援道情真意切地说,“何时动身,有什么要求和应注意事项,请委座明示。”

“明天就启程。”汪精卫很激动,“关于要求和应注意事项,我想请良材兄确切了解一下,看日本方面是否还有让我们与蒋介石重新合作的打算。”他顿了一会,“你不是外人,不妨对你直说。日本人往往出尔反尔,也往往当着我们是一套,背着我们又是一套。近卫首相说,三方联合把共产党消灭之后,日军与和平军并肩作战在一年内消灭重庆政权。那么,他们背着我们在蒋介石面前怎么说呢?天晓得。”

“我懂了,我一定尽可能地多掌握些对我们有利的情况。”任援道表情严肃,语意诚恳。“好,这我就放心了。”汪精卫怡然一笑,“你赴重庆带谁做助手,由你自己酌定。”任援道走后约五分钟,陈璧君为了提拔弟媳朱始为中央监察委员找丈夫来了。“不行吧!”汪精卫连连摇头,“朱始大学毕业才四年,参加和平运动的时间不足三年,资历太浅,大家会说闲话呢!”“哪有那么多的闲话!”陈璧君很不满意地在鼻孔里哼了一声。“提升朱始当中央监察委员,无非她是陈昌祖的妻子,而陈昌祖无非是你的胞弟,无非是我的内弟!”汪精卫反感地瞟了妻子一眼,“人家怎么没有闲话可说呢?”

“咸(闲)话也好,淡话也好,这回趁中央监委召开全会的机会,非把朱始提升上来不可!”陈璧君执拗地站起身来,又愤然地坐了下去,“反正我已经跟公博、佛海打了招呼,到时候由他们两人提名。”

“哎呀!”汪精卫很生气,“你是存心要拆我的台!”

“你坐在铜墙铁壁般的南京国民政府的位置上,安如磐石,又不是坐在水豆腐上面,又不是坐在喜鹊窝里,你的台那么容易被人拆掉吗?”陈璧君怪笑一声。

“快五十岁的人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任性!”汪精卫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呀,唉!真是。”他两手一摊表示让步。陈璧君见目的已经达到,不平静的心情恢复了平静,才问:“听春圃说,吴华文由原田陪同见你来了,是吗?”“那还有假?”汪精卫心头仍有余怒。“好,我们不付出任何代价又增加一万条枪支。”陈璧君很兴奋,丝毫没有觉察到丈夫脸上的几分不悦。

“唉,”汪精卫喟然长叹一声,“问题并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怎么回事?”陈璧君一怔。

“你看看蒋介石写给任援道的信就知道了。”他把信递给妻子。

陈璧君的脸被信的内容扭歪了,她的神态有几分可怕,忿然地说:“让孙猴子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来了,这还了得!”她脸色惨白,眼睛好像发热病一样闪灼着,嘴唇在微微颤抖,“这件事,四哥你,打算怎么处理?”

汪精卫把任援道“装糊涂”的建议说了一遍,然后说:“这样做比较妥。”

“哎呀!怎么非要等到孙猴子把铁扇公主弄得翻肠倒肚才处理呢?”陈璧君很着急。

“那么,你的意见呢?”汪精卫谨慎起来。

“快刀斩乱麻!”陈璧君果断地说,“吴华文率领的八十四师不是已开到南京北郊迈皋桥了吗?要军政部采取断然措施控制它。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把原田和吴华文请来,打开窗子说亮话,把吴华文来南京的阴谋,三头对六面地捅出来。”她沉思着,判断着,“也许他能够成为任援道式的人物,从此忠于我们,也许他成为我们的阶下囚或刀下鬼!”她越说越得意,愉快之情流露在她的脸上,又是笑,又是眨巴眼睛,又是牵动嘴唇,“这样更显示出我们情报工作的厉害,也叫那些潜伏在南京的吴华文式的人物胆战心惊,不敢轻举妄动。”

“嗯!”汪精卫被妻子说服了。他迟疑片刻又说,“不过照你刚才说的办,一定会使任援道感到难堪,更重要的使他今后失去了老蒋的信任,对我们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