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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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铃木的软硬兼施(2)

晚上七点五十分,接见厅里灯火辉煌。这时,外交部亚洲司日本科代理科长喻若愚,陪同铃木来到接见厅。铃木已经五十一岁,脑顶的头发脱得精光,天庭与天灵盖连成一片,变成一个特大的额头,显得很有智慧。但两鬓和后脑勺仍长着又黑又密的头发,加上他那粗黑的眉毛和浓黑的仁丹胡须,又显得很粗豪。一看他这形象,就知道他是个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的厉害角色。喻若愚年纪三十五岁,曾毕业于日本帝国大学,显得文质彬彬。他们两人用日语交谈了一会,已是晚上八点,蒋介石由王宠惠陪同来到接见厅。

“欢迎你,铃木将军!你昨天,虽然在贵国的,重磅炸弹的,爆炸声中,来到重庆,但是我们,唵,同样欢迎阁下!”蒋介石握着铃木的手,说着既不失民族气节,也不失外交礼节的话。

“昨天上午轰炸重庆是很不幸的,希望这种不幸是最后一次。鄙人正是作为和平使者,为了不再发生这种不幸而来到贵国陪都的。”铃木尴尬地笑着,用外交语言敷衍着,“借此机会,我对在昨天的轰炸中丧生的中国先生们、女士们表示沉痛的哀悼!”

宾主坐定之后,没有寒暄和客套,谈话就进入了正题。蒋介石说:“贵国所提的,其他停战和谈条件,双方的意见已经一致,不必说了。这个,如果贵国,真的能够,不要中国、公开承认什么、什么、满洲国,也同意取消、犯下滔天罪行的、汪兆铭政权,本人,唵,很乐意,出席两国停战会谈,达成停战协议。”

铃木精通汉语,没等喻若愚翻译,就用汉语回答说:“敝国天皇陛下和首相阁下,对解决中国事变很有诚意。因此,蒋委员长阁下提出的这两条,有充分的商量余地。”

喻若愚见双方能够用汉语交谈,就主动地改为做记录。“很好。”蒋介石微笑着说。但他不知道“商量余地”“充分”到什么程度,问道:“将军说的‘商量余地’,有个,唵,具体的尺度吗?”

六月十六日上午,米内向铃木交待任务时,只嘱咐他用“有商量余地”把蒋介石骗去会谈,并没有说什么尺度。刚才他擅自加了“充分”二字,蒋介石还不够过瘾,这可怎么回答好呢?他沉思一会,笑着说:“贵国政府一贯坚持不公开承认满洲国,一贯坚持不与汪兆铭先生合作,非取消他的政权不可。那么,敝国说有充分商量的余地,必然是事物的反面。”

“既然如此,中日双方代表,在澳门签字,不就行了吗?何必,唵,非要本人,与坂垣将军、汪兆铭先生会谈不可呢?”蒋介石沉着地问。

铃木哑然了。但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外交官,毕竟学会纵横捭阖的本领,他略一思索,和蔼地说:“日华战争打了近三年,已经成为举世瞩目的国际争端,要结束这么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没有两国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出席停战会谈怎么行呢?这在世界史上有许多先例。这一点,相信蒋委员长是能够理解的。”

“那么,贵国的代表,就不应该是坂垣将军,而应该是,裕仁天皇陛下,或者是,米内首相阁下。”蒋介石对这种视他比裕仁、米内低一等的做法很不满意。

“到时,米内首相阁下将出席签字仪式。”铃木淡淡一笑。

“噢!那敝国也先派个、与坂垣将军、职务相等的代表,参加会谈,到时,本人同样出席签字仪式。”蒋介石的反感情绪更强烈了,他的目光冷霜般地落在铃木脸上。

铃木的两撇浓眉锁拢成个“一”字,旋即又高高扬起成了个倒“八”字,热情的面孔也一下子冷却下来,用锐利的目光逼视着蒋介石,提高嗓子说道:“鄙人认为,蒋委员长的要求不合理!”

“为什么,唵?”蒋介石感到恼火。

“因为中国是战败国。”铃木倨傲地说。

“战败国,唵!”蒋介石因恼怒和气愤,使他的眉峰之间颤动着一道很深的皱纹,似乎刻着他心情的急剧变幻,标志着他在抗战中的风霜磨砺,记载着他对抗战所持态度的风云浮沉。他严颜正色地说:“什么战败国!中国的大西南,大西北全部,以及华北,华中,华南,的大部分地区,都控制在,中国军队手里,这个,就是暂时被日军,唵,占领的地区,还有许许多多的,大片大片的,插花地,控制在我们的、八路军和新四军手里!中国,什么时候,被日军战败了!”他在“八路军和新四军”上面亲切地加上“我们的”三个字,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这是因为他没有忘记自己在与敌国的代表说话。

“请蒋委员长息怒。”铃木见蒋介石大发脾气,语气平和下来,“和谈,毕竟不是在战场上兵对兵、将对将嘛!坂垣将军是指挥驻中国的百万日军的统帅,他是大将,蒋委员长阁下是上将,与他平起平坐并不屈就。”

“他指挥一百万大军,本人指挥,唵,五百万大军!”蒋介石也很倨傲。

铃木一听,变得强硬起来,威胁说:“如果蒋委员长阁下不愿意参加会谈,那好,皇军在占领宜昌之后,将继续沿着长江西进占领万县,直逼重庆。同时,昨天的轰炸重庆恐怕不是最后一次,将是新的开端。另外,英国将在最近宣布封锁滇缅公路!”

“对你们这种威胁的话,这个,本人听惯了!”蒋介石很强硬,“我们严阵以待。”

王宠惠是主和派,他认为日本能够不要中国公开承认伪满洲国,同意取消汪精卫政权,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为了早日结束战争,拯救中华民族,拯救四万万同胞,蒋介石个人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他准备结束对铃木的接见之后,串通宋美龄、孔祥熙、宋子文和张群、陈诚、陈布雷等人一起说服蒋介石。现在,他生怕把局面搞僵,失去和谈机会,于是说:

“请铃木将军把蒋委员长的意见转告贵国政府,在由哪一级的代表出席和谈的问题,请贵国政府予以慎重的考虑。”“我一定负责向米内阁下反映,并尽可能地说服他接受蒋委员长的建议。”铃木又软了下来。蒋介石也生怕把局面搞僵,说道:“好吧!只要米内首相阁下,对我的建议,有所考虑,我参加!”铃木眼珠子急转了一下,对蒋介石的“有所考虑”运了运神,在心底里暗暗笑了一声,说道:“蒋委员长对日华停战和谈,同样很有诚意。”“会谈地点,我方意见,设在重庆,或在昆明,或在兰州。”蒋介石担心发生意外。“我负责转告敝国政府。”铃木干巴巴地笑着。

接见约五十分钟结束。接着,遵照蒋介石的嘱咐,将由王宠惠设宴招待铃木。出席作陪的有外交部次长徐谟、宣传部次长董显光、经济部次长徐堪、重庆市长贺国光和喻若愚等人。

“请将军阁下,随王部长赴宴。这个,请多喝几杯。”蒋介石与铃木握手话别,“你作为朋友,即使这次和谈,唵,不能成功,我也欢迎你,常来中国做客。”

“谢谢!谢谢委员长阁下的一片盛情。”铃木连弯了两下腰身,“希望这次和谈成功,永远结束这段使日华两国人民都不愉快的历史!”

第二天上午,铃木飞抵香港,顾不得休息,下午五点又飞抵南京。这时,影佐祯昭按照日本驻香港领事馆的电报约定的时间,偕同姨太太严珍妮乘坐小轿车来到机场,将铃木接到自己家里。

汪精卫的南京政府成立后,影佐的特务机关于四月二十日改名为“日本驻中国最高军事顾问团”,刚晋级为中将的影佐为首席顾问。原特务机关的犬养健、西义显、伊藤芳男、清水董三等人,虽然都是一批文人,从来没有摸过枪杆子,但都成为最高军事顾问。当时,新闻记者出身的清水接受这一任命之后坐立不安,找到西尾和坂垣,要求在日本侵华军总司令部见习半年,学点基本军事知识,免得在汪精卫面前说外行话。西尾不以为然地说:“何必多此一举,反正汪先生也不懂军事,你把燃烧弹错说成曳光弹,把普通弹错说成穿甲弹,他也辨别不出哩!”坂垣则一语道出军事顾问团的秘密;“你们的真正任务不是当军事参谋,而是确保南京政府忠于帝国政府!”于是,清水打消了学习军事知识的念头。最高军事顾问团设在颐和路附二号的一座小花园洋房里。影佐夫妇住在一楼的一连三间房子,靠东头的一间为会客室。这时,严珍妮给铃木和丈夫各端来一杯茶,就去弄晚餐去了。

“经过我的软硬兼施,蒋介石基本上同意出席三巨头会议。”铃木喝着茶,怡然地微笑着与影佐交谈情况,“不过他感到与坂垣将军平起平坐是低人一等,要求与天皇陛下或首相阁下出席三巨头会议,希望帝国政府‘有所考虑’。看来,他使用了‘有所’二字,并不是非这样不可。”

“好,”影佐欣喜地叫了一声,“只要蒋介石到会,一切都好办了!”

“南京这边,你们给汪先生通过气没有?”铃木问。

“没有。西尾总司令、坂垣总参谋长和阿部特使的一致意见,他们和我都不插手,一切由你办理。”影佐顿了一下,“只有当汪先生这边出现阻力时,再由总司令他们和我出面做工作。”

铃木与汪精卫很相熟,就直接给汪精卫打电话,说日本政府派他来向汪精卫夫妇传达一项重要决定,要汪精卫通知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于晚上八点以前赶到汪精卫官邸等他。

陈公博等人听到这个消息,满以为日本政府决定正式承认他们的新政权,一个个喜出望外,不到七点就聚集在颐和路三十四号汪精卫家里了。可是,当他们听铃木说要汪精卫与坂垣、蒋介石举行三巨头会议,都大吃一惊。

“举行三巨头会议的目的是什么?将军阁下!”汪精卫惊讶地望着铃木。

“天皇陛下的圣意是迫使蒋介石与汪主席一样公开承认满洲国,同时商讨重庆与南京两个政府合并的问题。”铃木已经看出对方的不满情绪,有意把裕仁抬出来。

汪精卫等人一下子猛醒过来。原来,日本政府之所以至今没有公开承认南京政府,是想要汪精卫与蒋介石重新合作!顿时,他们身上没有一丝好情绪,全是委屈、惶恐、愤怒和痛苦,尤其是汪精卫,他那像玻璃般透明的瞳孔放大了,恐惧地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我们早就不承认重庆政府是什么中央政府,可万万没有想到,贵国政府却还承认它,居然把蒋介石与坂垣将军和本人同等相待!说实在话,坂垣阁下不感到委屈,我却感到委屈哩!”汪精卫不甘罢休,决心与厄运斗争到底。在这关键时刻,每一秒钟都从自己的智慧和意志中汲取无穷的力量,来挽救已经遭到极大危险的南京政权,他用一种悲剧的声调叫道:“冰炭不同炉,薰莸不同器,我和蒋介石只能斗个鱼死网破!”他竭力用意志和力量强迫自己说出非常强硬的话,“这样的三巨头会议,不管是谁决定的,我都拒绝参加!”

陈璧君惶恐不安地伸出手,暗暗地在丈夫屁股上捏了一把。但是,他不予理睬。

“鄙人对汪主席阁下这种与蒋介石不共戴天的精神表示钦佩!”铃木冷笑一声,“但是,我们应该正视现实。蒋介石还有那么大的一股政治势力和军事势力,阁下要与他斗个鱼死网破,斗得过他吗?”他向汪精卫射去鄙夷的目光,“帝国与蒋介石斗了近三年,还愿意与他和谈呢!”

“那只能,只能……”汪精卫正在气头上,下边的话本是“那只能说明你们日本人软弱无能,说明你们日本人在蒋介石面前低头屈服!”但他毕竟没有这份胆量把心里话说出来。他顿了顿,说道:“那只能说明贵国政府宽宏大量。”

他受到过度刺激,脸色变为青中带紫,胸脯波涛似的起伏着,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斗不过他,只不过是鱼死,只不过是网破!我斗败了,甘愿当蒋介石的俘虏,无非是老命一条!”他的脸色复又变得通红,一副豁出来拼命的吓人样子。

“请主席阁下冷静一点,”铃木显出那种只有在弱者面前才有的强横和粗鲁,显出那种擅作威福的人所持的轻蔑神情,说话也很不客气了,“请阁下不要忘记,你今天的地位是怎么来的!”

铃木这句话很起作用。汪精卫好像烧红的铁块掉进冰窟里,浑身骤然变得冰凉。又像一个昏迷症患者,突然有人对他大喝一声,一阵惊悸之后,反而变得清醒了许多。在座的几个中国人都担心,他们一旦失去了日本这座大靠山,必将成为一群可怜的软体动物,前途不堪设想!

“汪主席刚才说他与蒋介石是冰炭不相容,薰莸不同器,这是他与蒋介石打交道二十余年的经验总结。”陈公博想把眼前的僵持局面和缓下来,“远的不说,就说卢沟桥事变以来的一些情况吧。比如,在是和还是战的问题上,在公开承认还是不承认满洲国的问题上,在反共还是联共的问题上,在亲日还是亲美等等重大原则问题上,汪主席是火热的炭,是芳香的薰,蒋介石则是冷酷的冰,是恶臭的莸。双方处于这样一种严重的对立状态,若坐在一起开会,若重新进行合作,只能加深两者之间的矛盾和对立,这对中国的和平反共建国不利,对中日和平不利,也对建设大东亚共荣圈不利!”他用乞求的目光望了铃木一眼,“这些问题,希望引起贵国政府的重视。”

“诚如陈先生所说,即使汪主席宽宏大量与蒋介石一同开会,重新合作,相信蒋介石也会坚决反对。”周佛海满腹苦涩和酸楚,“蒋介石天天骂我们这个贼,那个奸,这个奴才,那个走狗,他能与我们合作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