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白猿来至水帘洞,至唪经堂蒲团之下,跪倒行礼道:“老祖在上,弟子白猿叩见。”
王禅道:“白猿,你无事不来,今日见我有何话说?”
白猿满面流泪道:“弟子无事不敢冒渎,只因你的高徒、我的伯龄三哥在临淄惹下大祸,被困五雷阵中,性命难保。弟子念相交之情,特至宝山,肯求老祖大发慈悲,下山破阵,不独高徒沾恩,弟子也沾光矣。”
言罢叩头不止。
王禅闻言,大怒道:“该死的孽障,人家度徒弟指望争光山门,传点道法。我叫他三番两次不要再染红尘,他却不听,定要扭天而行,招灾惹祸。贫道已救他数次,如今即便他死,也是活该。只不过看在师徒之情,念几卷经文超度他罢了。”
白猿道:“祖师果然不下山么?”
鬼谷子道:“我实是不能救他!”
白猿暗恼,立将起来,道:“老祖既不念师徒之情,我白猿乃外人,更无关涉。可恨毛遂老道教我白跋涉一番,老祖请了。”
说罢扬长而去。
王禅大喝道:“好个撒野的猴子,你往哪里去?”
白猿冷笑道:“老祖既不肯下山,弟子回去。”
鬼谷子道:“你方才为何说是恼恨毛老道?”
白猿道:“不瞒老祖,弟子本不知我三哥遭难,是青石山闭阴洞金眼毛遂差遣蒯文通到雁愁涧下书,叫弟子转请老祖下山。如今你不肯下山,弟子回复毛遂,也就不管闲事了。”
王禅道:“我出家人岂不念师徒之情,只因五雷阵厉害,我一人下山也无济于事。你若能到白鹤山请得掌教老祖下山,我便随后也到。你若是请不来,与我出家人无干。”
白猿道:“既是这等说,弟子即上白鹤山走走。”
说毕,拜辞出洞,驾金光来至白鹤山。
只见洞门紧闭,白猿不敢贸然行事,立在洞门等候多时,才得门开。
白鹤童子走了出来。白猿抢行几步,忙呼“师兄”。
童儿一见,笑问:“猿仙到此何干?”
白猿道:“掌教祖师在家么?”
童儿道:“现正在打坐。”
白猿满面赔笑道:“借助师兄通禀一声,就说我白猿求见。”
白鹤童儿道:“你且在此等候。”
说罢转身进洞。
不一会儿出得洞来,招呼白猿。
白猿忙整顿衣冠,跟随白鹤童子来至座前,紧行几步,双膝跪倒,道:“祖师在上,弟子愿祖师万寿无疆!”说罢叩头。
南极道:“白猿,你不在洞中修炼奉母,到此何干?”
白猿前行半步,叩头道:“老祖在上,弟子无事不敢进谒。只因弟子结义兄长孙伯龄三哥,目下被毛奔所摆的五雷阵困在临淄,特此前来哀告老祖,大发慈悲,救我三哥。”
南极道:“孙膑何故被困于临淄?”
白猿便将拐打毛奔、惹下大祸等事由诉说了一遍。
南极听罢大怒道:“这无当也太可恨,无理仗势行凶。前者幽州被炮所轰,虽是天意劫数,但出家人不可灭慈悲之心。况在平龄会上,三教言辞中也准他忠孝两全,为何无当霸道,就忘了三教之言,又差恶徒排下此阵,明欺孙膑,暗欺我也,真是情理难容。我若不亲自下山,定难解救。”遂问白猿:“你可曾通知水帘洞王禅、王敖?”
白猿道:“弟子已求过鬼谷子师父,不肯下山,反差弟子来请祖师的法旨。”
南极道:“你领我的拘仙牌前去拘他兄弟二人先到临淄,待出家人随后便到。”
白猿叩头,接过拘仙牌,辞别掌教。出了洞府,纵齐金光,飘飘往西方而来。
正行间,远远望见一座高山,祥云笼罩峰峦,心想:“以前我只晓得在雁愁涧修真养性,却不知西方路上又长出这一座高山,看此光景,定有能人在此。只是先前过来过去,未曾留意是何洞府,何不寻去看看,倘有真仙在此,用拘仙牌就能拘他下山,助得一臂之力,有何不可!”想罢,拨转金光,竟往山中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早到山前落将下来。
抬头观望,但见五峰连接,高插入云。心想:“此山从来没有见过,不知是否有碑碣名称,待查看一番便知。”想罢,绕山而行。
正寻查间,忽听得山下一阵怪叫,犹如响了一个焦雷,震得树木皆动。就听喊道:
“你这老猿,从何而来?”
白猿大惊:“是何人在此叫我?”
四面寻声,只见山低下压着一个怪物,不见身子,只露得一个头来。
白猿上前细看,吃惊不小,原来是花果山的美猴王。
白猿道:“孙大圣为何被压在此处?”
孙悟空道:“一言难尽,只因大闹天宫,被佛法镇压在此。”
白猿道:“实不知大圣受难。大圣你有移山倒海之力,为何甘心受困?”
悟空道:“此山叫作五行山,是如来老儿的佛法变化而成。上有符咒真言,又有伽蓝、偈帝监守,叫我老孙如何出得去!”
白猿道:“若是大圣能出来,我的事就好办了!”
悟空道:“你有何事,何不明言?”
白猿道:“我有个结义的三哥,与大圣同姓。”
悟空道:“莫非是孙伯龄了一真人么?”
白猿道:“正是。”
悟空道:“听说他前日被黄伯阳困在阴魂阵中,是金眼毛遂下山,大闹东海,要出阴书,才把他救出阵来。他如今又有何难?”
白猿闻听,就把毛奔摆下的五雷阵困住孙膑的前事说了一遍。
悟空笑道:“不是老孙夸口,我要出去,怕什么天兵天将,要破他阵,有何难哉!”
白猿道:“大圣如若去得,莫说是一座五雷阵,就是十座百座,也不够大圣一顿金箍棒。”
悟空笑道:“罢了,能说不能行,今日自己也顾不上自己了,还有何心思去救别人!不过,我有一个好友,我可指引你去求他,要救孙膑也就不难了。”
白猿忙问:“此位仙长是谁?”
悟空道:“此人为海外散仙之祖,叫东方朔。还在我看蟠桃园时,他去偷桃,被我拿住。我看他有些仙风道骨,不是寻常之辈,因此就在蟠桃园与他结拜为交。他的手段比毛遂更高,真乃是有偷天换日之功,故有个诨名叫作赛毛遂。此人现住度朔山逍遥洞,自修自炼,不服玉皇老儿管辖。”
白猿道:“此山位于何处?”
悟空道:“在此正南,尚有八百里之遥,便是他的洞府。你可去请他,就提我老孙烦他下山相助,定无推却之理。”
白猿闻罢大喜,忙辞大圣,离了五行山,直奔正南方而来。
不一刻早来至一座高山。
但见陡绝云霄,腾腾瑞气。遂落下云头,站在山中观看,果然光景非凡。但见:
古柏苍松高接天,奇峰怪石叠成巅。
岭绕台云云绕树,山藏古洞洞藏仙。
山明水秀自然景,鸟语花香分外妍。
红尘一点难飞到,正是人间别洞天。
白猿看罢山景,遂下高山。
忽见有两个采药的童儿,嬉笑而来。
白猿忙上前道:“借问道友,此处可是度朔山么?”
童儿道:“正是。”
白猿道:“东方老祖可在洞否?”
童儿道:“我家祖师正在洞中。”
白猿道:“有劳通报,就说雁愁涧白猿奉齐天大圣差遣到此求见。”
童儿听说是大圣所差,不敢怠慢,道:“请随我来,与你通报就是。”
白猿随着童儿转弯抹角来至洞口。
一个陪着白猿说话,另一个进内禀报。
东方朔闻听,心中暗想:“曾闻得雁愁涧有个得道的白猿,只是不曾见面。大圣既被压在五行山下,不知差他到此何干!”
想罢吩咐童儿:“请他进来。”
白猿行至唪经堂,抢行几步,连忙跪下叩头道:“祖师爷在上,弟子白猿叩见。”
东方朔离坐,连忙扶起,吩咐童儿看座。
白猿道:“弟子不敢就坐。”
东方朔闻言笑道:“我这里无管无辖,又与令弟相好,自然该坐。”
白猿心下不解,道:“祖师,弟子并无兄弟,不知祖师指的是哪个?”
东方朔道:“孙大圣不是令弟么?”
白猿道:“不是,只是相好朋友。”
东方朔道:“既不是兄弟,怎么这般相似?”
白猿道:“祖师不必取笑。”
说着童儿将蒲团拿来放下,白猿告过坐。
献茶已毕,即将孙膑被困、上白鹤山求救以及孙大圣的话叙述了一遍。
东方朔想:“这猴儿心肠却热,他自己被压在五行山下,还要管别人的闲事。我在山中也无甚事,无荣无辱,闲游五岳,闷走三山,逍遥自在,不管红尘之事,若是下山,惹动世情,自招烦恼。若是闭门不管,又难却孙大圣之情。”
沉吟一会儿,道:“既是孙大圣求我去救广文子,且看结义的分上,少不得要上临淄走走了。”
随后又问白猿:“猿仙如今还往哪里去?”
白猿道:“弟子奉掌教的拘仙牌,要到云梦山去走一遭。”
东方朔道:“既然如此,你且先去,我随后就到。”
白猿即刻告辞起身。
出了逍遥洞,一纵金光早到了云梦山。
落下云头进洞参见王禅,就将拘仙牌双手一擎。
王禅一见,吓得魂不附体,忙道:“既有祖师的仙牌到来,应该早说,我好出去迎接,怎么就悄悄地进来,这罪叫谁担当?”
说罢,请过拘仙牌,转身供在三清殿上。连忙跪下道:“弟子失迎仙牌,自知有罪,特当面请罪。”说罢连连叩头。
鬼谷子叩罢头起来,心中不由大怒,道:“白猿,你如何弄得掌教的拘仙牌来?”
白猿便把南极恼怒,要与无当见阵的话说了一遍。
王禅道:“既有这等事,也罢。”当即请出王敖,将孙膑之事说明。
王敖道:“既然孽障有难,又是掌教的主意,怎敢不去!”
白猿道:“掌教就要下山,唯恐一时掌教先到,反为不美。”
王禅闻言,不敢怠慢,吩咐童儿看好洞门,随即出洞。
兄弟二人各乘坐骑,白猿手捧拘仙牌,一齐驾起金光,瞬间千里,早到临淄。
三位仙长落下云头,径至西门而来。
军校看见一个骑虎、一个骑鹿、一个步行,都是道家打扮,一时纳闷不已。
内中有一个老军,往城下仔细一看,满心欢喜道:“你们兄弟莫在此胡猜,我认得他们,前日大破阴魂阵时,他们就来过。那个骑鹿的正是南平郡王的师父,那个骑虎的是师叔王敖,那个尖嘴缩腮者定是猿仙了。快去通报!”
众人闻言,急忙报与总兵周逢。
周逢闻报,亲自出城迎接。
王禅兄弟下了脚力,一同进朝。
齐王闻报,同文武百官齐至午门迎接。
行至大殿,见过了礼,传旨看座。
王禅道:“不必坐,掌教祖师随后就到,圣上就在文华殿中拣一块净地,高搭芦棚。”
不一时,早已完毕。
忽见半空中仙云缭绕,紫雾盘旋。
王禅道:“祖师来了,快去迎接!”
齐王闻言道:“快摆香案!”遂率领文武并三位仙家,一同下了大殿,炉燃名香,俱各跪下。
就见半空中一朵祥云往下而来,瞬间降至尘埃。
齐王叩头道:“不知法驾光临,接待不周,伏乞恕罪!”
南极连忙上前将齐王扶起,道:“我出家人何德何能,敢受贤王全礼,请起请起!”
众人让进芦棚,南极就坐,齐王旁坐相陪。
王禅兄弟二人跪下叩头。
已毕,白猿上前交了拘仙牌,就将齐天大圣指引去请东方朔之事禀明。
南极闻言大喜:“若得此人前来,何愁此阵不破!”
正说间,黄门官来报:“午门处来了一位道者,要见南极老祖。”
南极道:“必是东方朔到了!”遂令王氏兄弟并白猿、齐王到午门迎进芦棚。
南极与之见礼,分宾主坐下。
南极道:“为我出家人之小徒,有劳仙驾,实是不安!”
东方朔道:“为道友理当效力。”
承值官献茶毕,南极道:“孙膑进阵已有几日了?”
齐王道:“今日整整四天。”
南极对鬼谷子道:“不知他在阵中如何,你与我占算占算!”
王禅闻言,忙伸仙腕,掐指寻纹,已知其情。忙道:“孙膑在阵中幸得杏黄旗保护,不致损身,唯毛奔拘压本命星,时刻遣雷轰打,难保七日。乞祖师圣裁。”
南极道:“既是如此,哪位领我拘仙牌去把毛奔孽障拘来,叫他将阵撤去,放出孙膑。一免刀兵之苦,二免使军校无辜受累。”
言未了,二洞主金面王敖道:“弟子愿往!”
南极嘱道:“须见机而行。”
王敖接过拘仙牌,出了芦棚,手提朱雀斧,催开脚力,早到了秦营门外。
王敖高呼道:“守营的小军听着,我乃云梦山二洞主王敖是也,今奉南极掌教的拘仙牌到此,快叫五雷真人出来,随我进城,听祖师爷发落!”
军校闻听,即时报进大帐。
毛奔闻知,提杖上鹿,冲出营盘。
王敖正在等候,只见秦营中来了一位道者,头戴三义冠,身穿五色衣,腰束黄绦,方面大耳,胡鬓焦燥,冲将过来。
王敖催虎上前,高叫道:“元门道者收骑,快通名上来!”
毛奔闻言,忙收坐骑,只见对面一位道人,头戴紫金冠,身穿八卦衣,坐下猛虎,手执钢锋。
毛奔心想:“来者相貌不凡,倒要小心谨慎。”
看罢,抱杖赔笑道:“骑虎的仙长,道号何名,到此何干?”
王敖道:“我乃云梦山王禅之弟金面王敖,现在二洞修真。因孙膑遭困,特来解救。你莫非就是毛真人么?”
毛奔道:“正是。”
王敖大喝道:“毛奔你休得逞强,现有掌教祖师的拘仙牌在此,还不快下骑跟我进城听候掌教示下!”
毛奔大惊,暗想:“如今我若跟他去见掌教,料无好意。不如违抗南极,纵然有祸,还有无当做主。”
想罢,用杖一指,大叫道:“我是无当门徒,岂能服你拘仙牌的调遣?”王敖性烈如火,一闻此言,不由大怒:“好个撒野的毛奔,岂知上、中、下八洞二十四仙,天、地、散仙及海外群仙,均为掌教所主,哪一个敢不服拘遣!你倚仗着是无当门徒,胆大胡为,不服拘遣,还敢顶嘴?”遂将拘仙牌收起,催开坐骑,提斧冲将上来。
毛奔举杖相迎。
二人就在营门外动起手来。
早有旗牌官报知南极。
老祖闻听,心中大怒,想这孽障不但不服调遣,还敢与王敖动手,真是可恨。
当即吩咐王禅:“你出去相助,将孽障拿进城来,出家人自有道理。”
王禅受命,出了芦棚,提杖催鹿,闯出城来。
一见毛奔正与王敖动手,如火上加油,催鹿上前,大喝道:“毛奔休得逞强,我来也!”
毛奔看见,心中着慌,自想:“一个王敖已够我招架了,今又添了个帮手,双拳难敌四手,若是恋战,定然吃亏。”打定主意,虚点一杖,往秦营败去。
王禅兄弟紧紧追赶。
王敖虎快,赶得嘴尾相接,一伸手,指望拿他。
毛奔回头一看,见王敖伸手到身上,十分着急,忙将左手一放,就是一个掌心雷打将出来。
王敖不曾提防,吃了一惊,把头一低,侧身躲过,那虎也倒退数步。
毛奔乘机走脱。
王禅见无法追及,收回坐骑,同王敖共回城中。
见了南极,禀报毛奔败逃之事。
南极道:“虽说拿不着他,也使他胆战心惊。只有一件,实不知阵该由何处破起。
我欲进去看看孙膑,看有何机会,再行解救之法。”
白猿道:“弟子愿跟随祖师走走。”
南极道:“你去不得。”
白猿道:“弟子头上已有王母娘娘的六字真言,即使有神仙看见也要回避,何以弟子去不得?”
南极道:“这五雷阵中厉害无穷,就是出家人也要担着十分的干系,你不可强去。”
白猿听说,再不敢强求。
南极离座,出了芦棚,上了梅花鹿,齐王与众文武相送。
南极道:“不必相送,众位可陪东方真人看守芦棚,贤王也请回。”
说罢招展金光,驾鹿出了西门。往下看去,只见五座雷台都有神将把守,又有各位星神、列宿各占方位。台上有雷部,空中有雷祖。
上罩天罗,下支地网,真是密如铁桶,水泄不通。
看罢收云拨雾落将下来。
南极自思:“我该从何门进去?”想到今日为寅日,金能克木,料是一个生门,须从西方地进阵。
主意一定,即催鹿奔西门而来。
要知南极进阵之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