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庄战役失败以后，首长在一个废弃的火车站接见了他。作为间谍，他心里很不舒服，这地方离敌战区太近，而且四面没有遮蔽，敌人的流弹说过来就过来。
他来时首长和属下已经到了，一行十几人，岗哨已经布下。
他走过来，从一个小山丘上走过来。他来是接受惩罚的，钟庄损失一个团的兵力，责任根源在他。是他的情报不准，白白搭上一千名兄弟。
他站在首长喷出的烟雾中，想说什么无法张口。
首长见他不吭声，就把最后一节烟扔掉，踩上一脚后说，从今天起，你终止间谍活动，回去做平民吧。说完手一挥，一个随从把一张火车票递给他。他还没反应过来，首长和警卫已经走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出现在火车站。此时他已是平民装扮。手里拎着皮箱，头戴破旧礼帽。他此次回老家是准备教书的。教书是好事，他也有足够能力胜任，可是间谍却从此与他无缘了。这次情报失真主要怨小莹，他和小莹是恋人，小莹是机要员，他为了窃取情报和小莹关系火热，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小莹会给他假情报。
火车鸣笛时他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早上四点的火车人很少，这是首长精明的安排；战争年代外出的人不多，坐得起火车的人也不多。他对面的长凳上还闲两个空位，只有一位女人抱着睡熟的孩子，一个人占了三个座。
小莹曾说要给他生个孩子。但是这次离别他没有告诉她。昨晚小莹很晚才从他住处回去，走时搂着他的脖子说要和他结婚，可是他再也提不起兴致了，他想起那死去的一千名兄弟。
女人怀里的孩子醒了，她一醒就大哭。女人一边哄她，一边从包里掏出一个纸包，纸包里是蛋糕，她放在小桌上，从中取出一块喂孩子。孩子不买账，仍就哭，她就不得不站起来，抱孩子在过道上走走晃晃。
女人离开座位时，他无意中扫了一眼小桌。仅这一眼，就像鹰遇上了老鼠，他的眼睛就不动地方了。他看出了问题，看到包蛋糕的纸，是他熟悉的军统内部的办公用笺，上面浸着油渍，他看不清上面有没有字，但心里却为之一振。
小莹也常把这样的纸张拿到他的寝室，有时买吃的，也用它包，眼前这张纸，让他又看到了小莹，把一包猪头肉或鸡翅展开来同他喝酒。
女人抱着孩子回来时，看他盯着蛋糕看，就说，大哥，你帮我包一下，看风干了。他抬起头，看到孩子睡在女人怀里，女人腾不出手，就伸手把蛋糕包好，将开口向下扣在小桌上。女人说，多谢大哥，出门在外不容易呵。
他见女人开口说话，也问了句，出远门？女人说，回娘家，没办法，离得太远了。他说，你丈夫不陪你？女人说他太忙呵。说完和孩子一起迷糊起来。
他不好多问，也闭上眼睛，不过他可没睡。女人包蛋糕的纸让他一点睡意没有，他的职业敏感泛滥上来，他想，女人的丈夫是谁呢？她从哪搞到这样的纸张？女人若能搞到这样的纸，那离绝密内容还有多远呢？
女人并没有睡实，孩子又把她闹醒了，这回是孩子屙在了她身上。
女人忙向他求救，大哥，麻烦你把兜子里的纸拿给我。真是天赐良机。他忙站起身帮女人的忙。他从兜子底端拽出一叠和包蛋糕一样的纸，看到这纸时他又惊又喜，故意说，小孩子用这纸太硬一些，你怎么不准备点软纸？女人边擦边说，这已经很不错了，每天去那里捡一点，捡一个月就够用一年的了。他问，去哪捡？女人回答，我们那里的垃圾场，那里通常都有这样的好纸哎。
听了女人的话，他的心像球撞在了篮板上，起身去了厕所。到了里边他并没有小解，而是掏出一支烟吸了起来。他的思路开始噼噼叭叭地闪烁。垃圾场和下水道，这两朵火花汇集在一起时，他兴奋得就像怀崽的羔羊，恨不得从窗口跳到广阔的平原上。他想起他每晚去接小莹时，小莹都在把一些废纸倒进下水道，用急水冲走。小莹做得非常仔细，唯恐漏掉一个数据，甚至他要帮她做一做她都不让。小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让他在走廊等，等那抽水马桶的声音像江水拍岸一样，一次次响起，又一次次熄落。
而现在灵感告诉他，小莹的做法并不是万无一失。
他去厕所时，女人抱着孩子拎着包走了，桌上的蛋糕没有带。那上面的纸被窗口的风吹得一掀一掀的，像一只抖动翅膀欲要起飞的白蝴蝶。女人知道，一会儿眼前这个男人回来，准会代她捉住它。白蝴蝶一旦进入他的怀抱，一朵鲜艳的花肯定就开放了；那一千名兄弟的生命，就能血债要用血来还了。
一想到这，女人深深地亲了一下怀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