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自习,我就和俞澈坐到教室的最后面。她替我一本本地复习物理化学,一丝不苟的样子倒也挺迷人的。不过我想我已免疫了。从初中到现在她扮演的就是我哥们儿,她亲眼见证了我的罗曼蒂克史,甚至连我的初恋还是她一手策划的。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会忘了楚洁,但俞澈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因为她已将我少年时代的所有都串联起来了;如果把她忘了,那应该就是背叛了我的青春。
我和俞澈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大约是六点多钟的光景。那近在咫尺的天空里彤云叆叇,所有的红色都一股脑儿地倾倒在一起,互相交融。不像硫酸遇到水,它们融合得极为轻柔,在我还未曾察觉之际,青空就由蔚蓝转换成了赭红。而这时,俞澈身上那淡淡的茉莉香就开始挥发,淡淡的。若有若无。
俞澈的理科其实是很好的。他父亲是重点中学的化学老师,她多多少少受了点熏陶、受了点影响。我想她选择文科应该只属于兴趣的那个范畴吧,在我看来不是那么的理智。但我自己又未尝不是这样呢。
往秋天过的时候,也就是叶子落得最勤快的那段日子。我顺利进了高三的同时也和楚洁走在了一起,我炫耀似的朝俞澈努努鼻子,而俞澈则双手捂胸做呕吐状。俞澈手上的冻疮似乎又开始滋衍了,从前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给她带一盒药膏。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隐隐感觉有些堵得慌。
赵泽在这时已经彻头彻尾的不学无术了。他每天流连于网吧里,打CS,做任务,练级。我每天听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装备怎么怎么的好。那时候我就知道,他真的不可救药了,网络这个最大的罂粟将他拉下去了。不过后来想想,像赵泽这样不受外界打扰的人,内心应该也是有一个小世界的吧。而网络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他的空虚吧。
我也觉得空虚,在几个月后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前途不是光明的,而是迷雾茫茫的,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逡巡在岸边,无法泅渡。老师都说我们是坏孩子,抽烟、早恋、上网这些是家常便饭。但其实,我们也是空虚的,我们也是一群会嫉妒的孩子。我们被打上“坏孩子”的烙印,穿街走巷,任人指责。
我也知道,楚洁和我不会有结果。她是个好学生,每天坚持复习到凌晨一两点,桌前的笔记讲义比她人都高,说话从来是能多简略就多简略,QQ头像永远不会在我的企鹅里跳动。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我,分道扬镳是早晚要来到的。而那一天,应该就是高考了。我觉得很孤独,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孤独。俞澈一天天沉默下去,话变得越来越少;赵泽也几乎不来学校;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干。只有我,只有我在那里无所事事,我感觉我像是被排挤出去的一个。失落感无时无刻不在。
所有的,每个人,似乎都在离我渐渐远去。而我,无能为力……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稀里哗啦了。我冲了个澡,用干毛巾擦拭着头发,背后的水珠因为够不着所以只能让它们一滴滴往下落。父母常年在外,所以我倒也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用开水泡了碗康师傅,端着去了房间。
开机,连接,登陆。赵泽已经在上面很久了,等级是一天比一天高,但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呢。我点了他的头像叫他,等了半天,他开始回话。
“在?”赵泽的头像是一只骷髅,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喜欢这种类型,冷不丁地看到还会有些瘆得慌。
“嗯。”我飞快地敲了字回过去。
“我不打算再上了。我爸已经帮我找好了工作,虽说苦点,但总比那群混一大堆毕业证书却没用的人强。”
“唔。”我觉得似乎没什么好说的,对于这点我并不感到惊讶,这些都是有预兆的。就像这时的雨,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和俞澈现在怎样了?”赵泽突兀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没头没脑的。
见我没回话,他又接着发消息过来:“你别告诉我你真准备非楚洁不娶啊,人家俞澈这么多年对你还不够好啊。你就看不出来?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小子太残忍了,你自己想想,我就不信你对她没感觉……”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匆匆打断了赵泽的话,“你不是要升级吗,来吧,我陪你打一个小时。”
“嗯,行。”赵泽没再多说,天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翻江倒海,欲罢不能。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怎么会呢。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她为什么选文科,我知道她替我复习物理不是为了听我这鸭子嘴说话,我知道她为什么看见我和楚洁在一起的时候会那样,我知道她所做过的一切。这么多年,她就像站在幕后的化妆师为我设计着一切,无论欢笑、无论繁华她都留给了我。而唯独把落寞留给了自己。
我转过头,落地窗户上雨水蜿蜒流下。淅淅沥沥犹如有人低喃细语一般,窗外很黑,除了被雨遮蔽的路灯再无其他。我走到阳台上,掏出手机,摁下了那串我最熟悉的数字。我想我就是想忘记也不可能了。
夜雨细细地飘着。很久以后才会停下。
高考后的九月份,我送俞澈去火车站。我和楚洁那算不上爱情的爱情在高考后就寿终正寝,而赵泽也早早地随他父亲去了外地。一路上,俞澈都在回忆着过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似乎都记着,记着许多我都已经忘记的事了。
在月台等列车的时候,她“哇”地一下就哭开了。“吴睿,你一直说我阴魂不散。可是,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和你在一个班,那不是巧合,那是我爸爸找校长调的;其实我一开始是选理科的,我连表都已经填好了,看见你选的文科我又改了回来……”俞澈就那么哭着,像是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我不断地安慰着她,心脏剧烈地收缩,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攥住。俞澈那断裂而下的泪水在我心里泛滥成河。我一直以为我知道的足够多了,却没想到还是不够。
俞澈坐着火车一路北上。我长久地立在月台上,闻听着铁轨传来的轰轰声,想说的话像是在凭空中被掐断了似的摇摇欲坠。我是多么想告诉俞澈,记得一个人的QQ号、知道她所有的所有那都算不上是爱情;而我知道你的冻疮在哪一天到,知道该用哪种牌子的药膏,我想这应该就是爱情了。
——如果长时间地看着某个人,即使那人不知道,他也是会有感觉的——这话,其实就是说给我听的。对吧,俞澈。我都知道了。可是,那些美好的点滴都已被我挥霍,都已遥远到无法再拥有了。就像这火车,载着你,还有这时光轰轰前行……
我来过,你却不记得
思城
一生至少该有一次
为了某人而忘了自己
不求有结果
不求同行
不求曾经拥有
甚至不求你爱我
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
遇见你
我不记得是在哪一天,哪一个遥远的时间,却让所有记忆,都定格在有你的每一个画面。
露水透着甘甜的清晨,你穿着校服走过我的教室门口,一个人,或者一群人,通常都在七点一刻,偶尔会晚一些,偶尔你还会迟到,有那么两次,甚至一个早上都等不到你,那时候,我会担心是不是你生病了,一上午都心神不宁。
夕阳绽放绚烂的傍晚,你会出现在篮球场。高大的身影甚至不需要搜索,我远远地,就能一眼认出你的模样。酣畅淋漓后的俊朗,能让人想念冬日的阳光。
荣耀伴着掌声的领奖台,丝毫不见你的紧张,你就那样自然而又骄傲地站在需要我抬头仰望的地方,笑容轻扬。从我进入这所校园参加的第一次典礼开始,我就想象着有一天,也能站在那里,站在离你更近的地方。所以我努力学习,更努力地学习,好让你看见我。
可是毫不起眼的我,不论怎么努力,还是追不上你飞奔的速度,因为你,终究是要先我而走远。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突然充满了勇气,想要站在你面前,和你做一个完整的告别。可看着你们为高考做最后的冲刺,那么专注而又决绝的样子,就真的不忍心打扰了。
就像所有暗恋故事的结局一样,你去了理想中的大学,而我还奋战在高三的教室里,日夜颠倒地做习题背单词。
没有你每天清晨穿过教室门口的背影,没有你在篮球场上帅气的身姿,没有你在路上偶遇时的笑容,没有你站在领奖台上的仰望。这一年,我过得无比专注和充实,累了的时候我还是会偷偷地想念你,想象着你在美丽的大学校园有着怎样丰富多彩的生活。
一年后,你在学校门口迎接新生,我背着书包笑盈盈地走近你,你连忙接过我妈妈手中的行李箱,热情地说:“欢迎新同学,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报到。”
我紧张得快要窒息,却还是故作镇定地说:“谢谢学长,听学长的口音也是北方来的吧。”
第一次那么明目张胆名正言顺地看你,第一次你的温暖笑意是面对我:“是啊,我叫郑牧,来自吉林,现在在传播学院学新闻。小学妹老家是哪里的?”
你的自我介绍可真熟悉,郑牧郑牧,深深镌刻在心底的名字。
老妈替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们俩一路上不停地表现着惊讶和惊喜。原来我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同一所高中,现在进了同一所大学,在同一个学院,只不过你学新闻,我学广告。
只有我一路浅笑着沉默,只有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我问你:“你还记得你高三毕业典礼上,给你献花的那个女孩子吗?那就是我。”
你惊讶地笑着说:“真不记得了,没想到是你。”
我来过,你却不记得。不怪你,不怪我。最美的年岁里,谢谢你给我一个玻璃球一样晶莹剔透的梦,谢谢你让我成为更好的我,虽然你什么都不记得,虽然你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