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写在纸上,让我们独有的情怀在文字里盛开
他,催艳了花朵,流逝了时光
她,搁浅了忧伤,散落了星芒
千万朵荷,瞬间盛开
顾晓蕊
她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满头银发,佝偻着腰,脸上的皱纹刻画出岁月的年轮。我是公司的一名普通职员,每天衣着光鲜地坐在办公室里,重复着冗繁单调的工作。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只因偶然的机缘,让彼此的生命从此有了交集。
那是多年前的一天,我端着茶杯急步去茶水间,把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趔趄。她是位年长的清洁工,俯身扫地,额头上渗满细密的汗珠。
我正要开口道歉,她反而先问道:“姑娘,撞到你了吗?”我笑着摆手说:
“我走得太慌了。”随意聊了几句后,这才知道她做清洁工已有些年了,最近刚调到我们楼区负责卫生。
不久后的一天,我倚窗而立,见她在楼下打扫落叶。她挥舞着大扫把一下一下地扫着,金黄的落叶映衬着她瘦弱的身影,显得执着而清寂,让我莫名地想起远在家乡的母亲。
我整理出一摞旧报纸,然后喊她上楼,说:“这些报纸堆在地上挺碍事,你搬走吧,还可以换些零花钱。”她感激得连声道谢。
那以后,我经常把一些旧报纸送给她,她见到我会主动微笑打招呼。
时间久了,渐渐地知道了她的一些事情。她的爱人曾是公司的职工,因病去世,这对一个原本清贫的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公司为了照顾他们母子,同意让在乡下务农的她到厂里做清洁工兼看自行车棚,两间值班室成了她的居所。
一晃十余年过去,她的儿子到建筑工地打工,且已娶妻生子。这时,九十多岁的老母亲却又瘫痪在床。为了多挣些钱给老母亲看病,也为了减轻儿子的负担,原本应安享晚年的她仍在辛苦劳作。
总其大半生,可谓命运多舛,令人慨叹。然而,说起这些老人却是一脸的平静,她说:“在我小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现在的生活很好,很知足了。”
后来有几次,我整理出女儿穿不着的衣服,拿去送给她的小孙女。老人每回都是既欢喜又过意不去,连声说道:“谢谢,真是谢谢你了。”
有一天临时加班,直忙到暮色四合,当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厂门口时,见她站在风里眺望。看见我后,她赶紧迎上来说:“我今天从老家回来,给你背了半袋面,等了半天终天等到你了。”
她又说:“你对我那么好,我都不知道给你点啥好,这是自家磨的玉米面,烧稀饭可香了。”
那一刹时,仿佛有千万朵荷在眼前盛开,我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感动。她没读过几年书,“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道理她说不上来,但她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好,并懂得感恩。
这让我感到羞赧,甚至有些难为情,我给予她的是舍弃的“旧物”,而她还报给我的是汗水凝成的“礼物”。我抱着那半袋面离去,就如同怀抱着一颗沉甸甸的心。
后来,这样的场景不时出现。她从老家带回的礼品中,有带着泥土和露水的蔬菜,有又甜又脆的瓜果。为了不拂她的好意,我笑着接了过来,之后再用别的方式,悄悄地还之以礼。
有时她在清扫地面,看到我从身边走过,会停下手里的活,朝着我温和地笑笑。如果看我不是太忙,还会上前搭几句话。闲聊中,她得知我爱好写作,话语里更多了几分敬重。
隔了几天,她在路上等我,递上一卷透着香气的烙馍。我谢过她正要离去,老人关切地说:“姑娘,写文章很费脑子的,你看上去瘦了,记得多吃点饭啊!”我点点头,认真地说:
“好,我记得了。”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只觉心绪迭起,万千奔涌。在这座小城里,除了爱人和孩子以外,我没有别的亲人。如今我已近不惑之年,只有她仍称呼我姑娘,留意到我的胖瘦,我知道她是真的心疼我。
那天下班路过车棚,看见老人坐在大树下,怀里抱着孙女在哄睡觉,一边拍一边轻轻地哼唱。阳光透过树隙散落一地斑斓,我缓缓地从她面前走过,两人会意地相视一笑。恍然间,觉得有点像黑白老电影里面的场景,我多么希望时光停留在这温馨的一刻。
起风了
卢志容
教室里一片寂静。远处树林里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更增添了几分夏日的燥热。
午睡铃打过好一会儿了,是热得睡不着想起了妈妈,还是想起了妈妈才睡不着,黎小媛自己也说不清。
她侧目见挂在天花板下的四只电风扇全都停止了转动,她知道,又停电了。向窗外望去,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似乎凝滞了,全班的同学都睡着了。她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重新趴在胳膊上,她开始用妈妈教她的办法默默地数数,好让自己尽快入睡,可心里一焦躁,就更睡不着了。
突然,一缕凉爽的风从背后徐徐吹来,她感到浑身舒畅,她觉察到背后的凉风不是从窗外吹进来的,而是她的班主任刘老师用扇子给她送来的。
小媛清楚地记得,去年夏天的一个星期天午后,也是这样的闷热。她躺在家里的竹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焦躁不安。忽然,一缕轻柔的风从背后吹来。她知道,妈妈又拿着扇子坐在床前给她轻轻地扇了。她感到浑身凉爽,便安然进入了梦乡。当她一觉醒来时,只见妈妈正伏在桌旁替她裁剪一条裙子。她拿起书包,坐到妈妈对面做功课。妈妈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她也笑眯眯地回应妈妈,然后低头写作业。
谁也没想到,三个月前的一天下午,黎小媛和同学们正在上音乐课,正当大家放开歌喉,沉浸在欢乐的旋律中。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大地猛烈颤动起来,只听音乐老师大声喊道:
“地震了,同学们赶快离开教室!!”还没容大家作出反应,就听轰隆隆一阵巨响……
黎小媛是三天后在帐篷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她的腿部和头部受了伤。她的身边还躺着其他几个同学。伤痛让她动弹不得,更让她难过的是她得知,学校里很多老师和同学都还埋在废墟里。妈妈怎么样了?她急切地想知道妈妈现在的情况,妈妈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可不能失去妈妈呀!尽管谁也不忍心说出真相,严酷的现实无情地告诉她:她的妈妈已经永远地离开她了,没能来得及和她见上最后一面,说上最后一句话。
这场灾难给人们带来的是多大的痛苦啊!成千上万个鲜活的生命顷刻之间就被夺走了。黎小媛失去了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妈妈,失去了最宝贵的母爱,怎不叫她悲痛欲绝!然而小媛和地震灾区所有的孤儿一样,又是幸运的,她被一家好心人收养,又重新坐进了教室,老师就像妈妈一样爱她,同学们像兄弟姐妹一样关心她。
妈妈去了,永远地去了,给小媛留下的只有美好的记忆。可是此时此刻她背后送来的风却和妈妈送来的一样轻柔,一样凉爽。她真想回过身扑到刘老师怀里叫一声妈妈——然而她却没有动,一动也没有动,任轻柔的凉风徐徐吹来。两滴泪珠从她眼里滚下来,沿着面颊滴落到课桌上。
后来,黎小媛睡着了,安然地睡着了……
白色的半身裙
许冬林
依稀是十六岁,骑着父亲的前面横有大杠的自行车,去江边的长街,只为了看一件白色的裙子。一路上,柳枝拂拂,蝉鸣如沸,也顾不得停下来歇息。到得长街,寻一处无人的街角,将一脸的汗水擦掉,理理衣衫,按一按怦怦的心跳。然后,故作平静而悠闲地逛街,装作不期而遇地盯着那件白裙子。
那是一件白色半身裙,若上身,应该长及脚踝。我是一次和堂姐上街买学习用品,偶然看见,它挂在一家服装店的正面墙上,位置已经显示了它的不同寻常。白裙子像是用上等白丝纱做的,裙摆镶有一圈蕾丝,若能穿上,我想我顷刻间会变成一个幸福甜美的公主。我眼热心热,也不敢向卖衣服的人提出要拿下来试试,只怯怯问她多少钱。二十五块,最低也要二十二块,低于这价就不要问了!卖衣服的女人瞟了我一眼,看我是个孩子,想必也是口袋空空,爱理不理地简单应付,大约与我还价的心都没有。我那时只有十二三块,还差了一大截,不敢再问,目光粘在裙子上,迟迟不舍得走。
心里想着回家好好攒钱,也许到下个星期,那裙子的价格会再跌下一截来。攒了六七天,私房钱没涨,再去看裙子,裙子也没跌价。日暮时分,一个人在人影稀稀的长街上,满怀怅惘地推车回家。我心里知道,那个夏天,我是买不起它了。她是为有钱人家的女儿而准备的。那就看看吧,只要那件裙子还没被卖掉,我就可以来看它。跑过好几趟,怕店家认出自己来,再去,我便推着高大笨重的老式自行车,从店前缓缓走过,转过头,看它高挂在店堂上方。来一趟,去一趟,我至少可以看两次。回家伏在桌子上看书,只觉得有一件白白的裙子在远方飘拂……一个夏天,就那么因为一件裙子而寂然薄凉起来。
有一次,听蔡琴的歌《未识绮罗香》,那种淡淡的忧伤、浅浅的委屈以及一种隐约的漂泊感,绵绵渺渺覆盖了我一个午后的光阴。歌声里,不觉想起这桩少年时候的事。这首歌曲出自唐诗《贫女》,作者是秦韬玉。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把良媒亦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懒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听着蔡琴的歌,读着古诗里贫女的幽怨心声,想着自己的少年时光,素淡单薄的未识绮罗香的时光。一时间,感慨万千。其实,何止绮罗香未识,还有钢琴未碰过,芭蕾舞未跳过,大剧院里的歌剧未现场欣赏过……人在时光的低处,在世界的低处。想起来,舌尖依然有微微的苦涩泛起。
有一次出门旅游,坐在身边的朋友是城里长大的孩子,我们说起彼此的童年,说完,我忽然心底无限欢悦感动。我忽然庆幸自己有一个乡村长大的童年,感谢上苍安排一件在我少年时候出现的却没有买起的白裙子,感谢那些曾经的失落、苦涩、怅然……她在城里的少时岁月,有幼儿园,有大工厂,有《唐诗三百首》……我呢,未识绮罗香,却识得了草木香,识得花香泥也香。夏日里爬到桑树上摘桑葚吃,雨后在门前撒凤仙花的种子,花开时揉取花汁染指甲。
踏着露水珠子在田埂上放鹅,鹅长得好快,心里沉沉揣满欢喜,因为卖掉鹅,开学的学费以及平时的零花都有了保障。清晨田野上的大喇叭上在播放黄梅戏,自己跟着哼唱,《谁料皇榜中状元》《到底人间欢乐多》……许多黄梅戏唱段都是那时学会。
如今,我一个月的收入够买好几件绮罗的衣裳,家中衣橱里也挂满长长短短的白色裙子,回忆往事,苦涩之中,再咀嚼一番,竟有深深浅浅的芬芳和甜蜜。是啊,那时未识绮罗香,如今却从中体悟到了岁月的芳醇。
窗台上的风景
方八另
我时刻都想过得浪漫点,房间要有点淡淡的清香。无奈一直繁忙,无暇收拾窗台上的花草。
前一个礼拜,与朋友去师大玩,在校园里看到一些微型花盆,只有拳头大小,里面装的是各式各样的仙人球,甚是好看。我朋友说,仙人球可以防电脑辐射,在电脑桌上摆一两盆很好。我一问价格,三块钱一盆,很实惠,就买了一盆带回家。妻子看了很喜欢,女儿看到带刺的仙人球,也不敢去乱摸。
晚上,妻子跟我说,她想在卧室的窗台上多放几盆,也给卧室增添点绿意,不然像个沙漠一样,没一点生机。
第二天,我又到师大,问老板有没有小盆的其他盆景。老板告诉我有很多种,看我喜欢什么,又拿出份样品给我看,有金钱橘、水仙、芦荟数十种,我每种要了两盆。老板看我一次买了这么多盆,就马上派人去拿货,并送我一盆仙人球。
回家后,妻子帮忙打扫窗台,擦得干干净净,并在上面垫了一层薄膜纸,再把花摆在上面,给每一盆施肥、上水。晚上,妻子怕花草受冻,再把它们一盆一盆地搬到卧室里收起来。
早上起来,卧室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空气有点湿润。妻子醒来,就问我什么时候把窗户开了,还说早上空气里有湿气,容易患关节炎。我告诉她,窗户没有开,她就说是不是花草的清香?我说,是的,是你养的花呀!她马上惊叫起来,衣服都没有穿戴整齐就跑到窗台前来观看,非常幸福的样子。
妻子查阅了一些养花的科普书后告诉我,花要适当晒太阳,晚上要搬到室内,保证一定的温度,才能保护开放的花朵。我按着妻子所说,早上起来把花搬到窗台上,推开窗户让太阳晒进来。晚上把花搬回卧室,摆在书桌上,供妻子观赏。妻子把我养花的这种生活称秀窗台。
以后,我就把秀窗台当作一门业余工作,每天按时完成,做个家庭园丁。
回到最初萌生的地方
石兵
炊烟在群山间袅袅升起,一群群鸟儿飞来又飞去,暮色掩映下的一切显得那么恬静美丽,几个小小的村落,静静地伫立在山谷之中,引来了天空中无数鸟儿争相俯瞰。
她,就像一只鸟儿,从遥远的繁华都市来到了这里,第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这儿的一切,就像她在大学里主修的山水画课一样迷人。
她在支教的学校遇到了他,同样的优秀卓然,同样的开朗爱笑,同样的对未来充满希望,惟一不同的是,他本就是这小山沟里飞出的鸟儿,如今,只是倦鸟归巢。
他教语文,她教画画,山里的孩子纯朴,都把她当作书中的仙女。在春天,孩子们把一丛丛绚烂的花儿堆放在她的办公桌上,她喜欢这些花儿,但她一直没有找到最想要的那一朵。
支教生活的每一天,他要么会抽时间陪她到山谷中写生,要么陪她去山顶看落日。他给她讲笑话逗她笑,陪她谈理想与人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一切要水到渠成的时候,他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沉默。
两年支教期像与他同处的欢乐时光一样飞速逝去。离开前夜,她终于无法按捺,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他,她芳心可可,期待着他能与她携手走出这贫瘠的大山,去实现人生的价值。在信里,她承诺会帮他改变人生,把他带到那个充满机会的大城市。
她等来的依然是沉默。
最终,她带着无尽的幽怨离开了大山,那一天,火车上的她泪光闪闪,站台上的他对着远去的列车用力地挥着手。
城市对她敞开了怀抱,她迅速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之中,她设计的版画创意新奇又浑然天成,很快成了公司的金牌设计师,成为令人羡慕的金领一族。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拼命工作,只是为了忘记他,可那些美轮美奂的图版却出卖了她的心。图版上点滴流淌的,总是那些大山中的画面,炊烟、山谷、青草、野花、落叶、白雪,不同的背景中,总有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一个是他,一个是她。
她明白,爱情已到了终点,一切都已远去,她甚至无法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在她回到城市的那一天,他的手机号码已变成了空号,而她,也没有了重回大山的勇气。
时光让她和他的命运按照各自的轨道行进着,她很快成为“剩女”,在父母的催促下匆匆嫁人,经历了一段匆匆开始又匆匆结束的婚姻。
再次成为单身之后,她的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突然有一天,一个从大山考到城市的孩子找到了她,她从孩子的嘴里得知,她走后的第二年,他为了救一个滑下山崖的学生摔断了腿,落下了终生残疾。山里人知恩,轮流照顾他,帮他重返了讲台。又过了两年,他娶了一个山里女子。现在,他还在教书,闲暇时还在山谷种植了一大片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