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营吹角,烈日当空。左武卫大将军郭衍端坐在中军帐中,神思不属,嗟叹不止。
郭衍,字彦文,太原介休人。须发斑白,但举动行止仍见雄壮矫健。历经周隋二朝,也曾多立战功。但让他坐到如今高位的原因,却是做为杨广任太子时的心腹,参加了仁寿宫变,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在北周为将时,曾以战功赐姓叱罗氏,赐爵武强县公,食邑一千二百户。但不管是旧爵例除还是五等悉除,他都在被夺爵的行列中。
虽然他和圣上亲厚,甚至杨广还经常和人说:“唯有郭衍,心与朕同。”,这次出征也被许诺只要立下战功就能封侯。但车我真山大捷后,传来的满满都是噩耗,让他担心起自己的战功会不会打了水漂。
左光禄大夫梁默、右翊卫将军李琼奉命率军追击浑主,遇到伏击双双战死。这两位折损的大将和他不相统属,就是对战局有碍,和他本人却不大相干。可是他麾下一部兵马受命四处收降吐谷浑部族,别出太远,因着距离被调去围堵浑主,至今渺无音讯。若是一个不好,也会连累着他在圣上那里大大失分。
要知道,这时的杨广心情可真是不好。先是乐平长公主,也就是前朝太后薨逝在随军途中。接着率百官亲卫行经大斗拔谷时,山路险窄,又突遇风暴冰雹,百官走散,禁卫兵卒冻死摔死了不少。这次开疆拓土的大胜,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
龙颜大怒之下,如果再有兵败的消息传来,郭衍就算是心腹,别说封爵了,就地免官也不是不可能,怎能不让他忧心忡忡。
这时,军中录事参军董虔走了进来,躬身行礼禀报道:“大将军,贺兰宜下属一部献俘八百户于帐下。”
郭衍神色一动,“可有贺兰宜的消息。”
“带队的是个队正,怀仁尉慕容煚,似乎在贺兰宜得到军令出兵截击前就往大营来了,可要属下再去细细询问一番?”董虔恭敬的回道。
“慕容……”郭衍沉吟了片刻,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案几。
吐谷浑国主伏允前年派遣其长子伏骞入洛阳朝贡,今上听从黄门侍郎裴矩的建议,准备攻破吐谷浑打开通往西域之道。于是扣押还是少年的伏骞为质,赐名慕容顺。这次亲征,原本就打算以慕容顺为傀儡,和其父伏允相争。
郭衍久在中枢,对其间谋划知之甚详,猛然听到“慕容”二字,不禁想多了一层。
“召慕容煚前来问对。”他对董虔下令道。
慕容煚接到命令后颇有些惴惴不安。
他这次带队行军,一路上规避开了大多数易于伏击处,可以说是谨小慎微。时间上当然是多耗费了些,但也没到失期的地步。他知道史书上大约记载了这次征伐未竞全功,自己武功也没有大成,哪里敢疏忽。
慕容煚夜探王陵,得到的羊皮密卷后,每夜扎营时总要细细参悟一番。非有数月之功,无法改修新的功法更进一步。更何况密卷中多是内壮之法,兵刃上的招式只有只鳞片抓,着实挠头。
白天行于路上,慕容煚趁着押送的马匹够多,自行摸索人马如一术,始终未见头绪。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打击的不轻。
他知道,跋锋寒创出这个秘术时,恐怕已达到了宗师之境,真气既可外放,也可内视入微。即便是这样,摸索马身上的经脉真气运行路线时,还是折腾死了十几匹骏马。以自己的身手,想做到难于登天。
途中临时抱佛脚,参悟慕容氏的武学,试验人马如一术之余。他知机的没有延误行军,只是到了金山左武卫驻扎的营地时,大军已经作为全军后卫撤向了张掖,在侦骑信使的提示下,加紧追赶终于汇合了大军,将俘获交接。
寻思着没有什么值得指摘之处,慕容煚阔步走进了中军帐中。
疑似慕容传世宝玉的石头已在行囊中藏好,从墓中顺出的金质明器三十余斤也被他捏成了金珠,入帐前携带在了身上,想起记忆中郭衍谀上倨下的评价,这些金珠多少能带给他些信心。
“卑职怀仁尉慕容煚,见过大将军。”双手抱拳,行以军中之礼,慕容煚发现帐中左右早已被遣出。
“你叫慕容煚?”郭衍雄踞高坐,沉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是。”
“你道贺兰宜所部现在兵至何处?”
“卑职往大军旧营来时,本部兵马已经别出金山西南二百余里,刚刚接到军令,往西方群山中截击浑主。现在的位置,某确实不知。”慕容煚一五一十的回答着郭衍的问题,心下多了一丝诧异。这么正常的问题,似乎用不着屏退左右。
郭衍又询问起了这次出征时的遭遇,他挑拣着好话说了些,从杨广到大将军直至郎将都没拉下,略微表了表自己的功劳,这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你和慕容顺是什么关系?”突然间,郭衍虎视慕容煚,沉声喝道。
“慕容顺是何人?”瞠目结舌的慕容煚有些口不择言,失了问对的礼数。
见他神情不像作伪,郭衍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和圣上对吐谷浑的布局没有关系,似乎也不是浑贼的坐探,这个队正似乎不用劳烦自己来问对了。问了几句得知他是关中府兵出身后,挥手示意他退出军帐。
慕容煚满头雾水转身正欲离去,又被郭衍叫住。
“你与大理少卿豆卢贤可有渊源?”似有意似无意的,郭衍问道,反正暂时无事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卑职不知。”慕容煚被折腾的一惊一乍的只想早早离去。
“淮南郡太守慕容三藏曾任叠州总管,这次圣上西巡传召老臣至大兴垂询,某随驾也曾见过几面,你可识得?”
慕容煚心念电转,史书上看过的信息似乎在眼前一闪而过,咬牙决定冒一次险。
“家祖与慕容建中同为晋辽西公慕容皝八世孙,虽然同仕齐国,但一直无缘识荆。”慕容煚朗声说道。
见郭衍眼中流露出轻蔑之色,显然要将他打发出去。慕容煚又开口“卑职此次出征,侥幸攻破大酋营帐,搜得金珠十余颗,愿献与大将军。家祖早逝,家中武功传承已失,望将军垂怜,举荐于慕容太守。”说罢,将怀中金珠呈上。
郭衍一脸的戏谑,但他对这种攀附权门的行径早已见怪不怪了。对他来说,攀附的当然是皇帝本人。对普通朝臣,攀附的多半是四大门阀。眼前这个小小的队正,能想到攀附身为一郡太守的远亲,头脑也算是灵活了,一张举荐信,换取黄金三百余两,怎么说都多了。
“此事容易,可惜你已身有官职,不然除了举荐给慕容三藏,某还可以帮你举膂力骁壮超绝等伦科。这样吧,等贺兰宜回来,证实你的战功,我保你迁宣惠尉。”
得了许诺,慕容煚兴奋的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