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谁在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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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驾驭信仰之舟(1)

最具精神性的人,当贪婪和索取的狂潮拍碎了陆地,你必驾驭“克己奉公”这一叶独舟前行,宗教和政治不尽相同,但二者都需要心怀笃诚!你天铸地造般执着的性格,面对毁誉的危机,只能以忠诚维护这一信念,替变节者赎罪!

——题记

1976年对于中国历史是标志性的年份,总理周恩来1月8日去世,总司令朱德7月6日不幸离世,主席毛泽东于9月9日相继与世告别。

三颗星辰的陨落无疑是一场陨石雨,使中国民众一度陷入了困惑与惶恐之中,其悲痛不可估量,很多国家对这种悲痛不能理解。紧接着十月份出了大事,说中央出了反革命集团“四人帮”,但没有耗费一枪一弹,没流一滴鲜血就顺利抓获。这个重大事件仍如传说中的神话,人们不敢大声传播只是私下议论。中央响当当红得发紫的人物,突然反动了?而且还是集团?那是多少人的集团啊?

当真相大白人们才喟然长叹。

“文化大革命”错了,是他们炮制的;反右运动冤枉好人了,是他们造成的。一时间,冤假错案层出不穷。这个重大转折使好多人有怨诉怨,有气出气。报刊、杂志,文学论坛一天一个新话题。把过去的语言禁锢彻底打破,“右派”、“走资派”、错划的“反革命”们的话语回归,以各种形式控诉他们所受的迫害。

这一时期的认知是:曙光到来,社会前景一片光明!

裴庆生当年跟随的省委领导全都复出,并重新委以重任。裴庆生六年的农村劳动也随之结束了。他完全是这个时代的标点符号,随重点人物的沉浮而沉浮。

从运动中成长起来的他,真不知道命运又会把他抛到哪里去。但他没有诉怨也无气可出,因为他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自我命运的小寂寞,所以他能走出消极。1977年他被省委任命为省组织部办公室主任一职,时年40岁。

据说当时对他的任职争议很大。

“文革”结束后派性猖獗,“文革”期间谓之左派得位,“文革”结束谓之“右派”的口诛笔伐。裴庆生属哪派呢?其实他哪派都不属,只不过是受当时工作关系的株连,实话实说,没有以心术心机为自己的“前途”钻营倾轧,坚持了职业赋予他的原则而已,而他当时的行为完全是属于良知与理性的自然属性。左右派对于高层是思想之争,可在下面,也不过是人为的划分,哪一派都拥护毛主席,坚持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谁左谁右呢?

各色人等在阵痛中哭诉着、张望着、失落着、徘徊着、对个人命运痛惜着……过去怕划“类”的人,现在与“类”无关的人,在那个时期受过处分的人也顺藤摸瓜纷纷归“类”,企图趁势捞一把稻草。

裴庆生没有痛惜个人的命运,更没有怨愤情绪,他不属于那种患得患失的人。虽然他的命运有时像冥冥中有一只手时不时戏弄一下的感觉,但他丝毫没有因得而狂喜,或因失而跌入深渊。无论命运塞给他什么,他都能坦然对待,他的心灵永远是实在而朴素的!

我以为这便是意志者、强大者!他的精神注定可以支配来自客观赋予他的一切压迫。他的老上级朱卫华对他是这样的评价:

“裴庆生同志忠于党的事业,忠于本职工作;任劳任怨,艰苦朴素,组织纪律性强;在关键时刻能够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特别是他很关心人,能够一脉相承地对待领导和群众。”

(参看山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人民的好公仆裴庆生》

一书中《无尽的思念》)裴庆生走马上任了,长期被“特务”这个若隐若现的暗疾所折磨,今天他被党重用提职,就像是一只浴血重生的荆棘鸟,他重新获得了生命,是那样想放声高唱,那样想对谁诉说。

很多同事友好地为他祝贺,他的眼圈不时发红,就像当年入党时一样庄严、激动。因为这对他的政治生命而言是一个标志性的记录。

所有的记忆都蜂拥而来,所有的祝贺都成了鼓励!他骑着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所有相对的参照物从他身边匆匆掠过,叮叮咚咚仿佛是跳跃的音符!

回到家中他掏出随身带的一把口琴吹起了悠扬的曲子。这是他多年的习惯,这把口琴是他唯一可以抒发感情的渠道,不需要解释,只需要随着情绪的河流跳荡音符,而每一次想要表达的曲子,在脑海里自然生成。这次他吹的是一首人人会唱的歌:

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

母亲只给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

??

他吹得很动情!吹到最后一句,眼泪潸然而下……或许这一刻他记起了低暗的窑洞里,烛光下晃动着的母亲操劳的身影;一家人大大小小合盖着三床破被;炕头上父亲沉默如山的脸;他少年的身影在村街上跟随土改队分田地;半夜三更剪掉妹妹的头发去奔前程……妻子张罗午饭,沉浸在一家人再次团圆的气氛中,没注意丈夫的神情,只说,别浪漫了,吃饭吧。

裴庆生没有听见,原玉兰认真看了他一眼:咦,高兴的日子,这是怎么了?原玉兰有些意外。

裴庆生掩饰地抹了下脸上的泪珠。坐在饭桌前,说兰儿,我今天想了很多很多的往事,从一个月补贴30斤小米上小学,以后上学我一直受社会的恩惠,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社会给的,知识、胆魄、工作经验。

走到不惑之年了,上级委以重任,我除了感动还是感动!下放在农村,群众信任我,我有干劲,眼下党又重新信任我,我就不能自已了,忍不住想流泪。信任对一个人原来是这么重要。想起“文化大革命”时候给我扣上“特务”帽子时,我真绝望啊,那是多么大的屈辱,多亏了下乡劳动,不然我真想去死,人在世上没有信任活着也如同死去,我发现我什么苦都能吃,就是不能忍受冤枉。

原玉兰笑笑看着他,她对丈夫的任免问题不是很敏感,但她对一家人平安团圆地过在一起很是满足。她似乎什么都不怕,就怕“团圆”几天“分离”又突然而至。因为分离,他们付出了青春,付出了跟儿子的感情,甚至付出了健康。所以她像一个幽默大师,包的饺子统统是圆的。

她说,没那么严重,冤枉了的人都官复原职,你都40岁的人了,提一个办公室主任也是自然的事。这是形势所致,不值得你大动感情。

不,我觉得这是一份信任的馈赠,我就像重生了一次。骑车回家时,太原的大街小巷又还原了,不那么板着面孔对待我了,天也那么高,我就像飞在天空中浴血重生的荆棘鸟身轻百倍……别作诗了,我在意的是,我们不会再分离了吧?你看,这些饺子就好比是日子,我把它包得圆圆满满的,永不破碎。

裴庆生看着妻子幽默的喻义苦笑了。

他说玉兰,其实咱们的命运已经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了,而是随时听任命令的安排,因为咱们都是“公家”人啊!但愿今后能实现你的心愿。我回来以后,咱俩共同好好培养咱们的儿子,我身体好我多做些家务,补回你这几年的苦处。

原玉兰说,你能做什么呢?回想这几年你只会干工作,在黎城,要你带孩子你让孩子滚下沟里,要你晚上回家吧,你走进坟茔地一夜没转出来,什么都要代价,我哪敢用你。这几年我一个人惯了,想不起来你能做甚。

裴庆生说,不要揭老底么兰儿,活到老学到老,心里安定了就能做好。

原玉兰说那好吧,你就担任卫生大使吧,家里要做到干净整齐,我负责做饭辅导孩子们的学习问题。

裴庆生欣然答应了。

他果然做得很认真,力求受到妻子的表扬。由于妻子委以这一重任,他对市场上的各类笤帚很感兴趣,有时候研究哪种笤帚更耐用、好用且便宜。“多、快、好、省”在他这儿应用得相当成熟。妻子对他的认真劲儿常常发笑。有一次裴庆生出差,带回两把扫炕笤帚,进门就喊:玉兰,发横财了,看这把笤帚又厚又结实又便宜,保准能用三年。

原玉兰问多少钱一把?

他用指头比划了个八字,说八毛,两把才二八一块六毛钱,怎样?

便宜吧?

他认真地盯住原玉兰,本想得到妻子表扬,没想到原玉兰笑了。说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被风刮倒,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两个字:“抠门。”

裴庆生不以为然地“嗨”了一声,勤俭持家,细水长流嘛。

原玉兰又揶揄:如果有一天你突然脑门碰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还是两个字:“认真。”

谬论!谬论啊兰儿。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最讲‘认真’!”认真能碰破脑门?

的确,裴庆生的“认真”是出了名的。

他上任不久就建章立制,办公室的规则细得记不过来。人们通常的习惯是你有政策我有对策,你定你的我做我的,一切规约都是一时兴起,继而成了“耳旁风”一掠而过。

有一天机要员下班后一份密件丢在办公桌上没有收好。而裴庆生下班总是最后一个走,闭门窗,关灯。有时走出去不放心还会返回来重新事无巨细地检查一番才关门回家。

“密件”被他发现后,他一夜不安,怎么能把密件丢在桌上,机密、机密,什么叫机密,都能看到还叫机密。何况他所建定的规章制度一点不管用?无规矩不成方圆。

第二天他把机要员叫到办公室,把密件往桌上一摔,先让她把机要员的职责说一遍。机要员开始觉得没那么严重,可是看到裴庆生一反平时的温和谦恭的样子,铁黑着脸像世界即将崩裂似的,她怯阵了,她认真说了一遍职责范畴。不仅被裴庆生痛训了一顿,而且还开了专门的会一再点名。

人们就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机要处的工作量大,人事科、纪检科、老干科,这么多文件、报刊,都要求当天收发,随到随送,不过是一点小过失而已,人都是有面子的,差不多就行了嘛。

可裴庆生最忌讳的就是“差不多”,差不多就是不称职。他说战争年代机密泄露就会打败仗,就会死人。和平年代,密件都是国家大事,是党的决策,怎么差不多就行了。机要员是资格、是信任!在没有公开之前,机要人员必须做到保密工作,你把密件丢在桌子上,丢失了文件,出了问题谁来负责。机要人员的职责是什么,一条一条给我背下来,刻在心里记在脑中!再发现一次失职就不只是批评的问题了,是撤职!

大约机要人员还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果,开始仍有些不以为然,后来看裴庆生果然认真得密不透风,一张严肃的大方脸看一眼就能让你打一个哆嗦!那眼睛烁烁的光亮像一根青麻绳,让你透不过气来。他能具体到晚上在登记簿上亲自查对文件,尤其是密件、急件的收发情况,搞得领导对传阅批件也不敢懈怠。机要员一看他查阅登记就全身发冷,只怕又查出漏洞。由于他的认真,机要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了,老怀疑她哪儿还没做好,没处理妥善,一份密件、急件她会反复整点来龙去脉。虽然她的工作态度大幅度改善,后来再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但一见裴庆生就躲开了,好像她的错误刻在了脑门上一样。

裴庆生是个敏感的人,同时也是富有感性的人,机要员对他的躲闪他明察秋毫。他知道部里最辛苦的人就是机要员,过年的时候他主动找到机要员问:家里有什么困难,有需要帮助的尽管给我说,公家人嘛,尤其是机要员,我知道工作很辛苦,有困难组织就得帮助。

机要员小青(化名)感到很意外,她不敢说有困难,但她被感动了。

小青要结婚,没有房子。裴庆生听说了,就骑着自行车四处给打问房子,房子问下了。就叫小青去看,问她满意不满意。小青说裴主任咋知道我要找房子?裴庆生说猜的。小青说猜的?裴庆生笑了,说一个科室的人谁缺甚短甚当主任的不了解民情还行?我早就说,工作上不要含糊,生活上有困难找我,你当我是逗你们玩的?

小青说,这点小事也麻烦主任我不好意思。

裴庆生说婚姻大事怎么是小事,我知道我点名批评你,你心里不舒服,但不舒服也得说,是不是对我有成见了?

没有没有。

好,没成见就如实告诉我还需要什么。

小青脸红了,不瞒你说,结婚了床也没有哩。

裴庆生说房有了还怕没床?咱去借一张床也得结了婚。

小青很感激裴庆生的关心,从结婚登记到安置房间,直到典礼进洞房都是裴庆生一手操办的,而且办得节俭、热闹、圆满,有不周到的地方他还主动承担并真诚道歉。从此小青对裴庆生敬畏参半。

只是裴庆生一丝不苟的态度,无形中给部属造成了压力和约束,谁也不敢偷懒马虎。他所管辖的部属没有人敢迟到早退,上班聚堆儿说闲,会私客,打电话没底子,损坏公物,浪费资源一类的事,一旦被他抓住毫不留情。他常说浪费就是犯罪!

那时候拨乱反正,群众上访接待量大。谁要态度冷淡,拖拖拉拉,遇到麻烦事互相转移推让,让群众受了委屈又无处诉冤,裴庆生就严惩不贷。

他说:组织部就是党的灵魂,灵魂直射表情,你办事不力就会疏远群众,群众就会对社会有意见,小意见造成大矛盾,党的威信就会降低,就会失信于民。这是多么可怕的后果。

一段时期人们觉得裴庆生在工作上铁面无情,不好对付,要求过分苛刻。在他那里,工作必须是百分之百,认真是第一位,想蒙混过关几乎不可能。上午的事不能拖到下午,今天的事情不能拖到明天。人的能力有大小,你可以锻炼但不能不干。你可以做不到最好,但不能不好好做。人们觉得和裴庆生在一起工作,自由空间太少,要求过分严格,标准太高太难,对他的苛刻有不满情绪。

裴庆生说,什么叫科学,工作认真、严谨就是第一科学。

打铁先得本身硬!时间久了,觉得这人说别人的时候,首先得自己过硬,你想踩他的鞋后跟是踩不住的。他上班迟退早来,风雨无阻,遇到担责任的情况他挺身而出替人受过,是个嘴冷心热的人。平时谁有了困难只要他知道了,总会想方设法帮助解决。人们感到了温暖,都很感谢裴庆生。在工作中形成主动自觉的风气。从“不敢”到“不再”,从“被动”到“主动”,是人心聚敛与转移的过程,这个过程需要无私利他的精神发酵。

然而,裴庆生在努力实现他的理想时,很快感到不对劲儿了,有一股阴风在无形中蔓延,好像有一种势力在孤立他,他发现有些他该参加的会议不通知他,他管辖的办公室人员,调用时也不和他说一声。他不知自己哪儿出了问题,他是个组织观念很强的人,也是个彻底的理想主义者。他在追求神圣的人格坐标时,正直、纯正的元素是第一位的,然而他突然发现适得其反,如果环境是一锅粥,你至少是一颗煮烂的米,越烂越软越富有黏性才好生存,可他偏偏是米中之石,水中之油,滚在哪里都无所适从。人们习惯“混”,都知道什么都不能“认真”,人们习惯于“差不多”,“严谨”就是绳索。而他恰恰是一锅粥里的一块石头。

现实与理想又有了冲突。他陷入了苦恼之中。

他时不时问自己:为什么?这究竟为什么?难道他因为认真、严谨会受排挤?后来他终于发现,又是出于派系之间彼此你争我夺,拉帮结派互相倾轧的缘故。“文革”时期形成的派系如一张巨大的网,人却是这网中之蛛,每一天都在忙于织网,而织网者必须圆滑、虚伪、献媚、钻营,拉山头找靠山,而他忠于职守却成了孤立的靶心。他是秘书出身,他的政治身份竟是随着老上级的沉浮而沉浮。两派之间“嫡出”、“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