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自主地缓缓向前倒下。
祭梦从云影身后露出身形,垂眼看着他倒下去,神情依然冰冷而捉摸不定。
古木之下,崖顶疏烟细草。
云影像一只被弹丸击中的飞鸟,自簌簌的枝叶间直堕而下,俯身摔在崖顶。
“当你的眼睛一直看着天空,永远不要忘记,你的脚始终沾染着尘土。”
这是云影稍稍自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祭梦自他身侧一步步踱过去,走到崖边,眼睛并不看他。
云影匍匐在地面的灰尘与草梗间,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手足发软,使不出半分力气。
云影望着祭梦,声音发颤:“……为什么?!”
他无法相信。
他一直以来唯一真心信任的人就是祭梦。
而此刻,祭梦却毫不留情地向他偷袭!
他全身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剧烈颤抖起来。
祭梦肩头的墨羽在山风中摇晃,他的背影却稳定得纹丝不动。他冷冷地道:“你难道忘了我的名字?梦境总是会被打破的。”
祭梦说着,转身面对云影,眼中隐现的邪气与杀气,当真如同那和死亡息息相关的凶禽。
落叶随着山风不住飘落,落在云影身边。
云影颤声问:“所以,今天的任务目标……就是我?”
祭梦冷冷道:“没错。”
云影有点明白了。他强撑起半个身子,觉得胸口说不出的窒滞,手按胸前咳嗽了几声,道:“是段无道的命令?”
祭梦道:“我们从小接受的训练,就是只接受一个人的命令。”
云影自然心知,一个人如若从小受一件事的熏陶过深,一般而言,就永远无法解脱精神上无形的控制。
只有两种解脱的方法。
一种是彻彻底底割断全部过往,变成另一个自我。
这种方法显得太难。
而另一种方法,就是白凤即将遭受的那件事。
——彻彻底底从这个世界消失,连同全部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云影已经能看见这种命运,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他还是抬头问祭梦:“你要杀我?”
祭梦的声音没有感情:“我们接受的另一个训练,就是命令必须被执行。”
云影听着这句话,感到一颗心不住下沉。
祭梦缓缓蹲下身,脸逼近云影的脸,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字道:“有些地方是我们不能越过的无形的线。我提醒过你,但你太任性了。”
——莺阁中的女子在将军眼里是人也好,是玩物也罢,有一点可以肯定,将军把她看成什么是将军的事,别人只能把她看成“将军的”。
谁敢有除此以外的想法,将军就让他死。
云影本来也清楚这一点,但感情有时候会旁若无人。
尤其是一个单纯少年第一次对女孩子动感情。
这很危险。当这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之时,已没有人救得了云影。
云影清楚,祭梦也不能。
云影告诉自己,不能对祭梦有所怨恨。
人终究是为自己而在,祭梦也想活下去。
云影已准备接受命运。
他抬眼看着祭梦,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一点:“如果这样说,可以让你在杀了我之后不会太过内疚,——哼,我愿意接受这个理由。”
说道最后几个字,声音再也无法平静。
云影望着祭梦无比熟悉又十分陌生的脸,有一丝悲从中来。
——我只怕……还是不甘心吧。
就在此时,云影的脖子猛然间被祭梦一把扼住,同时他耳边响起一声大吼:
“笨蛋!为了莺阁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一架琴,已经有七个人丢掉了性命,他们的死为什么?他们的死,谁会觉得内疚?!”
祭梦恶狠狠瞪着被他捏得五官扭曲的云影:“你从来都不听劝!你一直都那么任性!!”
云影咽喉剧痛,气都几乎喘不出了,两道眉毛夹得紧紧,一双眼痛苦地看着暴怒的祭梦。
云影挣扎着,艰难地要把话说完:“他们的死……应该负责的……是……下令处死他们的人。”
他说的并没有错。
他只是送了一架琴给那个美丽而孤独的少女,又怀着欣赏与感动听了一曲琴音。
他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的意思。
假如将军不是这么又小心眼、又残暴的人,本来没有任何人会死。
——可是,假如,假如……世上哪有那么多假如?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无意中连累了无辜的人。
祭梦微微垂眼,随即又狠狠瞪圆了眼睛,脸上的怒火可以把半座山的树木点着。
他用力喘了两口气,嘴唇颤动不休,忽然一咬牙松开了掐住云影的手,另一只手掌随即挥出,重重击在云影胸膛。
云影“呃啊”地低呼,被打得直飞出去,背脊撞在方才那棵大树之上。
“砰”地一声,木叶纷纷坠落,云影自树干一点一点滑下,无力地侧身摔在树根的草叶之中。
他感到骨头都要摔散,伏在地面喘息着,半晌动弹不得。
祭梦又已背对他站在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