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谁来为教育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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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郭莎莎:续写“另类”神话(1)

山坡上的鸟儿在自由飞翔

这是一所极其简陋的农村小学,山高、风急、路险,构筑成了这所学校特定的地理位置。

在大巴山区像这样简陋的学校比比皆是,与其他学校迥然不同的是不起眼的校舍墙上赫然写着这样一行大字,“创造从这里开始”。这行字在这样的山间显得极不协调。

一阵钟声过后,我们寻着山间清脆的钟声来到了这唯一的读书之地。一位女教师正在山腰间给孩子们上课,朗朗的普通话和童话似的故事在山间回荡,深深地吸引了我们。走近些,再走近些,我们看清了上课的是一位女教师,40岁开外,她的学生散坐在山旁,有时做游戏,有时猜谜语,给人的传统印象好像不是在上课似的,孩子们的思维像鸟儿一样在自由地飞翔。

在她不远处矗立着一幢二层老式楼房,这便是她供职的村小——成都市龙泉区凉风垭小学。

作为“旁听生”,我们欣然坐在不远处,这是我们听过上百遍的狼和小山羊的故事。故事经这位女教师的嘴讲出来却显得格外新鲜和有趣——

“我们都知道,在人们心目中狼是凶残狡黠的动物。”“然而狼也是长长生物链中的一环,经过漫长进化历程保留下来的物种一定有它存在的价值,从这种意义上讲狼吃羊是不残忍的。”“人类为着自己的生存不管是天上飞、地上行,不管是猛兽还是弱小动物,包括各种植物都是要尽其所用的……”

这是我们第一次发现有这样的老师以这种方式为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上课。

“我的最终目的,是要把学生思路引向对人类的创造性是否应该有方向的终极思考中来。”女老师最后给我们“上课”。

女教师名叫郭莎莎。

这便是郭莎莎的天堂:山坡上寒酸的宿舍,一间10平米左右的房间。地面是几块木板勉强拼凑而成,有很多缝隙不说,人走上去,一些木板就翘起来吱吱地响。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一只箱子。一束阳光从一人多高的窗户里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郭莎莎执意要给我们倒水,可满屋子找不出第二个水杯,无奈,一个水杯我们几个人轮流着喝。

活脱脱一幅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现代版。

三年前,凉风垭村小来了一位中年女人,像一个流浪汉,拎着一个包,说是要来这儿义务教书,不要一分钱的报酬,当时校长惊愕地看着她,半天不敢相信。

“他一定把你当成一个怪人了。”聊天时,我们谈起了最初的话题。

“岂止是怪人,简直觉得我疯了。也难怪,这么高的山,这么大的风,这么偏的地方,没有一个老师自愿到这儿来,来的削尖脑袋想走。我倒好,不仅愿意上这儿教书,而且不要一分钱。没过几天,当地电视台的人就来了。”

“他们一定想报道一个现代活雷锋。”

“是呀是呀,”说到这里,郭莎莎笑了,“挖掘所谓的事迹,再上升到一个高度,这就是媒体塑造精神典范的手法。可我不是活雷锋,我只是个自私鬼,就想到在这儿与孩子们在一起快活。我只会令记者们失望。”

“你就这么说的?你怎么自私了?”

“我就是这么说的。我从孩子们身上攫取快乐,我不自私吗?我可不想天天有人逼着我说大话。”郭莎莎不合作的态度,记者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大多没能写下一个字。

在当地老百姓眼里,郭莎莎是一个让人敬佩的女人,可她却处处表现自己的“自私”,唯恐别人误会她“崇高”——

“我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孩子是我的作品,我挥洒,我快乐”;“我会一直追寻这种快乐,直到生命终结”……

快乐吸引郭莎莎“出家”

事实正如郭莎莎所说的那样,郭莎莎扑向农村是为了逃离城市的浮躁。她托一位好朋友帮忙找一所乡村学校,没讲什么条件,只要有孩子就行。结果找来找去,好的学校因为老师饱和了,都不愿意,只有凉风垭村小了。郭莎莎还是很愉快地“上任”了。

在这个叫做“寒舍”的地方,最让人注目的便是陈旧的方桌上,那一箱满满的信件。这些信件都是与郭莎莎在一起生活了4年的孩子们写来的,郭莎莎选取了其中的一封,很有感情地念给我们听。

谈起与她生活了4年的孩子们,郭莎莎就有说不完的话。“瞧我的这些女儿们哟!”郭莎莎这样亲昵地称呼她的女学生。

郭莎莎原来在一所条件同凉风垭小学更为艰苦的大邑县一所农村小学——丹凤乡中心小学校。就像来“凉风垭”一样,7年前郭莎莎托一位要好的朋友选定了“丹凤小学”,成为成都市第一名义务老师。

“你教书的方法挺独特,或者说古怪。不过好像没有一所小学拒绝过你?”

“农村穷啊,农民的孩子真苦,真的。好多乡村小学非常缺少教师。我去了,校长一看我不像是坏人或逃犯,另外,我保证不拿学校一分钱工资,就凭这,他们没办法拒绝我。”

“为什么选择教语文,而不是数学或是你学的理科?”

“语文美啊。孩子最应该学会的,就是理解美、感受美,不是吗?所以我要在树林里给孩子们讲《月光曲》,在河滩边讲《赤壁赋》。”

“你给小学三年级的学生讲《赤壁赋》?那教学大纲呢?”

“是啊,他们能懂,现在的孩子精着呢。教学大纲太恐怖了,简直在扼杀孩子的纯真。我甚至厌倦现行的语文教材。每个孩子都是一个灵气闪现的个体,有不同的个性,不应该用单一的教学模式来破坏这种个性。”

“所以,你就自己编写了一套语文教材?”

“我要造就的不是一批被知识奴役的人,而是感觉丰润敏锐,有更深刻的理智的人。我可不在乎学生们是不是能在考试中写出满分作文,我只关心他们在写作时是不是有心灵的悸动。”

郭莎莎的这种方式让校方一度非常担心,但最终还是默许了郭莎莎的“离经叛道”。

然而让好些几十年抱着书本啃的老师不解的是,你郭莎莎一个外行,入行没几天,学生每次考试不是一名就是二名,他们不解个中三昧。于是要向她取经,于是学校便组织包括外校在内的所有老师都来听她的课,这可为难了郭莎莎,因为郭莎莎从没上过这种公开课,事先毫无准备。

郭莎莎还是按着自己的方式,像以往上课一样把学生分成了三组:自学组,预习组和学习组。自学组和预习组的孩子如果根据检验完全掌握了学习内容,就可以不用听课。上课后,首先是自学组的孩子们站起来,将课文集体背诵了一遍,然后离开了教室。预习组的孩子们经郭莎莎的检查,也已经掌握课文,所以也离开了教室。到最后,教室里只剩下十几个需要讲解的学生。听课的老师们一片哗然,一部分教师跟着学生跑出教室,看他们都干什么去了。弄得讲课的郭莎莎非常尴尬,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回忆说:“我能怎么做呢?我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教育是种艺术,每位教师有自己的风格,这种风格是不可模仿的。”

郭莎莎从不备课或很少有备课的习惯,她也对学校定期检查教师的教案、学习心得等不以为然:“我就有这点好处,不受他们约束,因为我不拿他们一分钱。他们也只注重结果,这很对我的胃口。”

然而,郭莎莎也有不对胃口的时候,她的那套教法同学们很快就喜欢了。但每到考试时刻,她也不得不花上半个月时间让学生们突击复习一下。“对症下药,不然同学们回家交不了差,因为家长们只看分数,不管其他。”

麻烦很快就来了。郭莎莎本来是成都市某机关干部,是她请病假偷偷跑到山间来的,病假时间一长,单位有的反映,甚至有的说她捞外快去了,不得已,她又托朋友开了一“剂”足以让她不能上班的病单,交回到单位后,40岁出头的她愉快地办了病退手续。

真正的高手在行业之外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真正的高手在行业之外。不知这话用在郭莎莎身上是否贴切,从大邑丹凤小学开始,“门外汉”的郭莎莎就开始了对教育的诸多“不适应”,她在进行改革的思考、设想和实践。

在一篇文章中她这样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们想让孩子自主自强,结果却造就了一批‘鹦鹉学舌’的知识奴隶;我们想让孩子们成长,可努力的结果却是心灵的萎缩、知觉的麻木;我们一直在希望孩子们成为既有学识又有美德的一代新人,其结果却是辛辛苦苦培养着只学无识,只有背诵考完即忘,功利目的十足的各种条律的功能,却与贯注在生命过程中对美的追求的美好愿望南辕北辙。”

刚来到丹凤小学第二年,悟性极高的郭莎莎就摸索出了很多道道。她要把这些农村孩子培养成“有智慧,有广博爱心,有世界公民意识,热爱大自然,用生命尊重人的进化历程的二十一世纪公民”。于是她向世人发出了“智爱之地的邀请”,这是一份特别的邀请。专家、学者、社会工作者、甚至经历丰富的所有人,都可以成为孩子们的老师;讲课的形式完全自决:讲人类进化历程,讲自然奇观,讲美的渊源,讲异域文化风情,讲人物传记……

对自己的行为郭莎莎是这样解释的:“对于数千年沉积下来的教育模式,我们一向存在着拿‘国情’做理由的‘四合院’心态。虽然我们已经看到要撼动积重难返的教育观念,光有认识不够,还要有敢于‘撞南墙’的勇气。”

站在农村教育的土地上,郭莎莎所面对的是一群仍旧生活在面朝黄土背朝天,靠锄头吃饭的山区农村孩子。郭莎莎一直乐观地坚持一个信念:人的头脑是唯一可以超越物质障碍的特殊物质。

“人们总是存在着这样的偏见,”郭莎莎说,“人们总是低估农村孩子的感觉、知道觉能力,认为高雅的文化,深遽睿智的思辩只属于某些阶层的客厅谈资,而农村注定是一种粗糙的宿命。”

自信的曙光是被自己点燃的。它不仅来自思考,更来自实践的力量。

在丹凤小学所作的一些尝试,包括引导学生阅读中外名著、放映《音乐之声》、《悲惨世界》,这些使孩子们不仅能看懂情节,更为情节所打动,情感变得细腻起来,而且在思维方式上得到有益的磨练,在启发下他们开始思考问题,开始萌发出忧患意识。

“我们要造就的不是一批被知识奴役的人,而是感觉丰润敏锐,有更深刻的理智的人。”“农村里的孩子像水一样清彻,”郭莎莎说,“我的目的不在于要教出能考高分的高才生,我只想教会孩子们做人的道理,教他们去爱。这样,他们以后即便是当了农民,也是一个优秀的农民;当了家庭主妇,也会是出色的主妇。”

一次, 一个女学生悄悄告诉郭莎莎:“郭老师呀,我现在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成天老想他,这是爱情吗?”

郭莎莎说:“我了解你的感受,每个人都有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我想知道,你要是考上了中学,碰到一个更高更帅的男孩,你会选择谁呢?真正的爱情是坚贞的。”女孩子一听笑了,说:“郭老师呀,我想我会选那个更好的吧。我明白了,这还不算是爱情。”郭莎莎也笑了,她发现,要解决孩子们所面临的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引导孩子去体会,让生活告诉孩子应该怎么取舍。

“让他们自由去飞,只要善于引导,孩子们是不会迷失方向的。”郭莎莎说,“我们不能把孩子放在一种‘无菌’的环境是成长,那样是一种畸形的教育方式。相信孩子们,有时候,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要成熟得多。”

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涌上心头

迄今为止,自闭症仍是世界级重症。疏语是一个患有严重自闭症的孩子。除了父母和奶奶,她从没和任何人说过话。

郭莎莎在她家做客时偶然认识了她。她躲在客厅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就像不存在一样,只用眼神偷偷打量这个陌生人。郭莎莎也在悄悄注意这个孩子,弱不禁风而又无人靠近。郭莎莎好奇了。

她一点不着急,她知道不能着急,这真是艺术。

“我天天和疏语待在一起,我做我的事,从不主动问她什么。我要用剪刀了,我就叫她拿,需要什么就叫她做什么,就像对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