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红尘是第一次看到死人，而且是这么多死人。这是一辆跑长途的客运汽车，死者共有二十九人，全部在车上的座位坐着，这些死者面色安详，仿佛临死前接受了某种洗礼。
这场面和那位元警官给的照片很像，但那张照片上的并不是这事故现场，除了一样是长途客运车，除了一样是二十九个死人。
元警官说：“这张照片是我们在现场找到的，但是这张照片上的和现场并不是同一个画面，我们怀疑，在某个地方，也一样发生过类似的案件，不过也和我们一样，案件被隐藏了，所以在我将照片复印件上交之后，经过了三天的周转，我拿到了这起类似案件的全部照片。”
卞红尘说：“你是想说，你们拍的照片里，没有一张是和这张现场照到的一样对吗？”
元警官说：“没错，这张照片不是我们拍的，这张照片是别人拍的。”
虎牙说：“这张照片也许是那些旁观者拍的吧。”
元警官说：“当时没有旁观者，那事件封锁很严，办案的都是可靠的老警员，理论上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虎牙说：“现场总不会是你们警察发现的，也可能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先拍下来，然后报的案。”
元警官摇摇头：“不是他拍的，他一直在我们的监控之下，但是还有更奇怪的，那次案件的第一发现人，就在我们眼前的这辆车上，表请安祥，说不定灵魂已经在天堂享福了。”
钱谦益嘲讽的一笑，“说不定真是这样，可也说不定不是这样。他们的灵魂的确不在这辆车上，至于去哪里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你能看见？”元警官和卞红尘同时问道。
“我看不见，但是我能闻到，有灵魂的人和没有灵魂的人味道是不一样的，人和灵魂的味道也是不一样的。像这种车祸中，在没有移动尸体的情况下，灵魂在七天内一般不会离去。可是我没有嗅到灵魂的味道，只闻到刺鼻的尸臭味。”
元警官恍然，“你的鼻子很灵，这点我居然忘了。”
这时，在这些三日未动的尸体前，仿佛是什么触动了卞红尘的心一样，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场景，这场景就像是电影一般，在他眼前浮现。
三天前，一辆长途客运车上，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车头，对着车上的另外二十七名乘客说：“今日客满，这场天堂之旅即将开启，请把手机关机，把你的眼睛看向窗外，你会看到，这个俗世慢慢变作天堂。”
车上很安静，司机带着蛤蟆镜，大口的吸烟。
中年男人坐在靠门的座位旁边，面色宁静，就像凌晨诵经的僧人，像自颂心经的信徒。
在车的倒数第二排，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嘴里念叨着什么。
小女孩说：“妈妈，我们去哪里呀？”
女人抱紧女孩，说：“我们要去一个有爸爸的地方。”
小女孩甜甜的笑起来，女人突然感觉很幸福，她从没见过孩子笑这么开心过，她感觉这次来搭这趟车是对的。或许，天堂就在前面呢？或许这趟车，真的能带她们摆脱痛苦呢？
卞红尘突然悲从心来，明媚的天空正不知场合的照亮这充满黑暗的车。
三天前，这里正在下雨，车速很快，车的两边溅上了高高的泥巴。
就在急速的车速下，直接撞上了这片堆在路边的砖块上。
卞红尘心里生出一股烦躁来，元警官二十年的警察也不是白做的，他指着这辆车说：“我判断，这是一起罪大恶极的邪教自杀案件，这些死者应该是参加某种仪式的信徒。”
钱谦益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件案子确实很像是邪教仪式，问题只在与这附近有没有邪教的标志或者图案，一般邪教进行仪式的时候总要画一些奇怪的图案，比如七芒星。”
元警官道：“没有发现图案，似乎这次仪式的执行人并不想让这个神秘的宗教被我们发现。
卞红尘道：”那么你是说这些人，有男有女，有少有老，全部相信了这辆没有任何奇异之处的车子能带他们达到某种目的？”
元警官道：”这辆车子本身的确是没有任何奇异之处，这二十九个人能全部相信这辆车能带他们达到他们的目的，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这个奇怪之处并不在这里，这辆车只是这场仪式的一个媒介；第二是这辆车或者辆车之外的确有什么奇怪之处，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这二十九个人总不会全部是精神病吧。”
钱谦益说道：“或许这个奇怪的地方已经伴随着这二十九位乘客去了他们的目的地了。”
“还有一种可能，”虎牙终于不再沉默大声道，“这些人是邪教的信徒，我们应该怀疑的是这些人里面有没有正常人，而不是这些人是不是全是精神病。”
元警官有些奇怪的问道：“你什么意思？”
卞红尘听到虎牙的话，心中突然明了了九成，便替虎牙解释道：“虎牙的意思是，‘作为邪教信徒，为什么我们不能假设他们全部是精神病呢？’”
精神病的定义是什么？对于精神病来说，他们或许知道的比正常人多，或许对视物的理解和正常人不一样，或许他们眼里的正常就是我们眼里的不正常，或许在他们的眼中这个世界都是诡异且不合理的，在他们的眼里只有这辆车和这车上的人才是正常的。
元警官说：“可是这群人里面，还有两个小孩，他们总不会也是精神病吧。”
虎牙神情严肃，面色铁青地望了一眼在车的后面坐着的小女孩和旁边坐着的白白胖胖的小男孩，紧咬着牙关说道：“父母若是精神病，孩子必定不正常，况且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是精神病的。”
元警官皱起眉头，“你这番话里面似乎参杂着不少个人情绪。”
虎牙说道：“好，那么我退一万步来说，至少这邪教的第一个人总不会是正常人。”
钱谦益拍了一下虎牙的背，向元警官道：“不管虎牙说的这番话有多少个人情绪，但我并没有异议。”
卞红尘轻笑道：“我也认为虎牙这番话很有道理。”
元警官阅人无数，也看出其中有些内幕，但是他毕竟要靠这几位来破案，总不能不识抬举，便道：“我也无异议，我只是不太相信，邪教有这么大的能量，居然让我们警方都一筹莫展。说这是精神病做的，我确实难以想象。”
虎牙道：“精神病的人生本就不是正常人想像的到的，他们做的事情也不免不符合常理，若是正儿八经儿的去想，破案必然遥遥无期。”
车上，二十九具尸体那诡异的笑容，让元警官徒然对这个世界冒出巨大的恐惧来，死者全部都在这里躺着，安详而漠然，却留下一件悬案让旁人头疼。
卞红尘道：“元警官，你知道什么人才会创立邪教么？”
元警官说：“刚才虎牙老弟不是说了么？邪教的创立者总有精神病的影子。”
卞红尘道：“邪教的创立者中会有精神病的存在自然是对的，只是大凡天下宗教，无一没有巨大的背景支持，除了这些精神病外，这个教派的背景是什么呢？”
卞红尘没等元警官说话，便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倚天屠龙记》中有个明教，《鹿鼎记》中，有个天地会，我们姑且不管它们是属于宗教还是黑社会，但他们在明面上都有一个邪教的幌子。”
“你是说？”元警官心里有些发凉，身上长出来一身鸡皮疙瘩，“这个邪教背后有可怕的势力？”
卞红尘道：“我是这个意思，但是世事无绝对，时代变了，现在这个世界也不是当年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社会，古时候的宗教立交义，找的是那群吃不饱的百姓，为他们做事，那是几个馒头就能行骗，入境不行了，现在若是要骗的几百几千人，要用的手段可不是几个馒头。”
钱谦益说：“现在要骗那些吃穿不愁的人，当然不能靠馒头了。”
元警官说：“那靠什么呢？”
钱谦益看了一眼卞红尘，见他正在望着车中的尸体发呆，便说道：“靠的是心理，他们摸清这个世界所缺少的东西，以此来做让人心甘情愿的威胁。比如有人缺少对这个世界的信任，这个宗教却能给你，你对这个世界充满恐惧，这个宗教却能给你温馨。”
元警官道：“但我还是不明白，这样一个处处透着诡异的组织，凭什么让人这么信任？”
虎牙说了一句另卞红尘终生难忘的话，“如果一个人打通晓了事理就活在一个混茫的世界里，当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清晰地路，他便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走，谁会在意这唯一的一条路，是通往天堂还是地狱呢？”
有一天人们利用温馨做武器，锋利的刃闪着寒光，它就架在每个缺乏安全感的人的脖子上，当心灵出现漏洞，它便趁虚而入，斩断你的心灵，斩断你对世界的信任，抹去了你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的唯一的证据。
当你灵魂与肉体分离，灵魂神游不知去向，肉体永远的停在某处，你是否会怀疑，这个世界到底是真还是假？是梦还是现实？
平凡的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与邪教不搭边，与死亡不搭边，但是我们有一天，做了最恐怖的梦，睁开眼，看到一片黑暗，连身边人都突然令人恐惧，你能作何反应？
卞红尘曾亲身经历过，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不会大声叫喊，不会恐惧的发抖。
“当我在最恐怖的噩梦中惊醒，也只会想要躲进那无人的黑暗中去。”
或许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有这样黑暗的半边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