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曰选宗室之贤才者封建任使之。帝王为治之道,惇睦宗族,强本弱枝,所以巩固皇图,绪延祐命。原其用心,盖以天下为公,而不以为私分也。今宜于同姓中,不间亲疏,选择贤才,布之中外,广加任使。其望实杰然出众者,陛下宜留之宿卫,夹辅王室,其有克敌戡难之功者,宜渐为茅士之制,星罗而棋列,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以续国家如线之绪,使仇虏知赵氏之居中国者,尚如此其众,则其仆炎火之横心,立异姓之逆谋,庶其少息之;七曰存纪纲以立国体。夫创业垂统之君,必立纪纲以遗子孙;继世承序之君,必守纪纲以法祖宗。一君子进,众小人未必退;一小人进,则众君子必退矣。势不两立,而于君子为难。仁宗在位最久,得君子最多,小人亦时见用,然罪著则斥之。君子亦或见废,然忠显则收之。故其成当世之功,贻后人之辅者,皆君子也。
至王安石则不然,斥绝君子一去而不还,崇信小人一任而不改。故其败当时之政,为后世之害者,皆小人也,所以误国破家至毒至烈不知已时。陛下土地金帛能有几何,岂堪此辈大言轻舍尽输之夷狄耶。
胡寅策上,高宗以示吕颐浩。吕颐浩恶其切直,奏曰:“此儒者迂阔之论也。”乞上罢其职。帝允之,遂罢去胡寅起居郎。
却说高宗已罢胡寅,以赵鼎代之。及闻金兵至江上,手敕遣人着令杜充用心防守。岳飞闻朝廷命下,叹曰:“东京尚不肯守,而能守南京乎?”杜充正与王王燮在军中议论,哨马报金元帅粘没喝以兀朮为先锋,部领胡兵十万,渡江至建康,即目与贼首李成攻击乌江县。杜充听到此消息,遂紧闭了城门不出。幕下诸将请出战,皆不听。岳飞到寝处见杜充曰:“今虏寇大兵在于淮南,窥取长江,包藏祸心,犹如卧于积薪之上,下有火起,其祸无过于此时矣。相公终日闭门闲坐,不理兵事,倘或虏寇知我怠隋,举兵来取建康,留守既不肯亲临兵阵,如何使得诸将肯用命乎?诸将既不肯用命,建康失陷,那时留守还得高枕无忧于此乎?纵使岳飞这些人肯向前,亦无补报于国矣。”言毕号泣,固请杜充出兵。
充良久乃曰:“来日我往江口视兵。”虽如此说,终不肯出。忽报金兵从马家渡过江,江南军民士庶各惊散奔走。杜充才使岳飞引二万人马,与大将王王燮同往迎敌金兵。王王燮出战,遇着虏兵,两下正在厮杀,王燮见金兵势大,引本部军先遁。岳飞人马只得死战,杀到黄昏,不见接应兵来,遂鸣金收军。所有辎重粮草,皆被王王燮领还。岳飞人马乏粮,乃驻兵钟山。
岳飞破虏释王权
却说岳飞次日又率部下与虏寇大战于江口。岳飞鼓勇而前,部下随之杀败金人,斩首数百级,夺其马驼无数。岳飞下了寨,重赏将士。部下见金兵势大,长江又被兀朮所据,杜充闭城不出,内有寻思欲叛去者。岳飞知其意,泣谓众曰:“我与尔等感国厚恩,当施忠义,上报朝廷,建立功勋,著于国史,身虽死时,名亦不朽。今若降虏,或散为盗,不为反臣,则为贼寇。虽是偷生于世,身死而名坏,遗臭于万世,岂为子孙长久之计耶!今建康乃江左形胜之地,若使金家得了此城,我宋朝将何以立国于江南而复中原之地乎?今日之事,我若辈但知有死而无二心,若有思叛去者,许诸人出首以军法处之;多得酋首者而受上赏!”众将士皆感其言曰:“并不敢有别心,从统制号令。”
却说金兀朮人马来攻建康,宣抚使杜充不敢出战,一连被兀朮困了二十日,城中恰慌。充与守臣陈邦光、户部尚书李税商议不如投降,通判杨邦义号哭谏曰:“邦义与诸君共守此城,有死无二。今奈何欲屈身于虏而受不义之名乎。”充曰:“不然,事已极矣!不降何待。”邦义苦谏不从,充率官属开门迎接金兵,拜于兀朮马前。兀朮入了建康,独杨邦义不肯屈,刺血大书衣裾曰:“宁作赵氏鬼,不为他邦臣。”有人言邦义劝杜充休降,可斩之。兀朮曰:“此人守义,不可斩之。”乃使人诱他来降,封之大官。邦义大骂曰:“臊狗种,我只要一死,岂愿降哉!”兀朮大怒,遂杀之。
虏将叹曰:“此真忠臣也!”后人有诗赞云:
中原侵扰动风尘,倡义婴城誓一心。
沥血衣词甘就杀,史书千古重高名。
兀朮既取建康,着杜充往见金元帅粘没喝。没喝薄其为人,久后始付与官职。
却说高宗闻知建康不保,大江为金人所有,谓吕颐浩曰:“今日事急矣。卿有何高论?”颐浩奏曰:“不如乘舟入海为上。虏骑不能驾船追我,浙江地热,彼必不肯久留于此,待他兵退,圣驾复返浙江,他来我去,他退我回,此亦兵家之妙策也。”高宗准其奏,遂驾往明州。兀朮听知高宗奔明州,差阿里蒲庐浑领军马追赶。阿里蒲庐浑引着二万胡兵,追赶高宗至童安,与高宗只争一舍之地。高宗望见后面尘埃蔽日,金鼓喧天,无限人马来到,大惊问:“谁可迎敌?”言未绝,保驾张公裕奏曰:“臣出马退金兵。”
帝即遣行。张公裕部一万兵来迎,正遇阿里蒲庐浑大叫:“好将车驾送来,免尔一死!”公裕大怒,挺枪跃马直取蒲庐浑。蒲庐浑舞马交还,二人战有二十合,不分胜败。张公裕只要保护车驾,只得死斗,又鏖战数合,忽一派鼓声从山后出,当先一面大旗上书五字“大宋杨沂中”。原来沂中知阿里蒲庐浑渡曹娥江,因屯兵于西山,特来保驾。沂中手挥大斧,骤骅骝夹攻阿里蒲庐浑。蒲庐浑见宋兵势大,勒马刺斜逃回。公裕、沂中直杀入阵中,劈死无数,金兵大溃。杀退二十余里,公裕与沂中合兵一处,来见高宗。
帝执沂中手曰:“卿救朕躬,当铭肺腑。”沂中顿首称谢。颐浩曰:
“金人败回,兀朮必长驱而来,陛下可速乘舟入海。”帝乃领群臣乘船到定海县。是时从驾官多,船狭不能容,颐浩奏曰:“海上船少,合无使随驾官员,从他取便避虏。”帝曰:“为士夫的当知义理,岂可不护从车驾?若从取便避虏,则朕所到,无百官亦同寇盗耳!”言讫泪下。以此郎官以下多从车驾,不肯弃去。
次日,高宗船到昌国县,下诏勤王,令各处出兵邀截虏寇。有英州武略大夫岳飞,见建康已被金人所据,又及闻车驾避难于海,乃聚集部下将士勤王。原飞部士皆西北人,平日感岳飞恩信,虽有反复之意,不敢叛去。内有报飞者曰:“今众人见中原沦于金虏,皆欲投统制做主,领我等降金,必有重用。”岳飞见说,佯许之。
次日在中军会众人誓之曰:“尔等随我与朝廷立功,克复中原,迎回圣驾,身受官爵,光显门庭,岂不为荣?今尔等若不从我之言,宁先杀我,然后归投虏寇,吾决不往!”言讫放声而哭,乃脱衣以背示众,背上刺有“尽忠报国”四个大字。众人见了,皆伏地拜曰:“我等一从统制号令,再不敢有异志也。”皆泣下。岳飞再三抚慰之曰:“今兀朮领兵深入追逼,圣驾出居海中。我今聚兵于江边截其归路,复取建康,迎回天子,以图恢复中原,尔辈富贵不患无也。”众皆欢喜。
飞遂引部下出广德截杀兀朮哨兵,一日六战皆得胜,斩首数百级,擒金将王权,到营以义释之。王权感恩拜曰:“人传岳统制民之父母,果然也。王权何以报德!”飞谓之曰:“尔金将兀朮不识时势,屡屡侵犯中国。近日建康府若遇我在,擒之碎尸万段,方雪吾恨也。今日与汝等无预,若回营,夜间纵火为号,杀退兀朮兵即是尔功。”王权曰:“小人决不失信。今夜举火里应,将军可从外攻入。”岳飞大喜,即放王权等回营。内有捉得不肯回的,飞察其可用者,结以恩义而留之。
却说王权回了虏营,候夜半于中军放起火来。霎时间烟焰烛天,满营火红。岳飞见虏营火起,纵兵于外击之,王权于内接应,兀朮兵大乱,自相蹂踏,死者不计其数,烧其辎重殆尽。天明,飞引众回,鞍中拔出一枝箭,观号头乃是部下将戚方箭也。飞自思夜间厮杀,未知是误射故射?乃取其箭藏于囊中,待后日审知故射,擒此贼必令折之以就戮。
飞既大破金兵,遂驻军于中村军中无粮,将士惧岳飞纪律,忍饥不言,秋毫无犯。忽报金将王权引本部军马夺得粮草马驼来见统制,岳飞大悦,即将王权所得分赐将士,重赏王权。权部下自相谓曰:“岳爷爷军也!”争降附者约有万余人。飞各以恩抚之。
金人既退,飞出帐前观广德地势,遥见中山顶一座楼台,苍松遮荫,修竹围绕,飞问部下曰:“前面楼角是何所在?”部下曰:
“乃金沙寺也。”飞曰:“可偷暇一游,以览其胜。”与一二从军沿溪越涧,攀藤附葛,行了半日,始到寺门。飞进入寺中,僧人请入法堂待茶毕,纵步游观,果是好个清幽去处。飞素怀感激,命从人取过笔砚,于西廊之下大书数行,以记其事云:
余驻大兵宜兴,治干王事过此,陪僧僚谒金仙,徘徊暂憩,遂拥铁骑千余,长驱而往。然俟立奇功,殄丑虏,复三关,迎二圣,使宋朝再振,中国安强,他时过此,得勒金石,不胜快哉!建炎四年四月十二日河朔岳飞题。
岳飞题毕,与一二从人离了金沙寺,回至中村,即便整理军马,前去救驾立功。
却说高宗驾到温州,泊于港口。彼时勤王将有张浚、韩世忠、牛皋、刘光世、吴玠、岳飞等,各领兵邀截金虏归路。兀朮闻知宋朝四方兵集,乃收拾所抢宝货金帛子女,从明州回走北去。报到温州,高宗听知金兵退去,下诏还越州驻跸。
高宗驾到越州,改州衙为行宫,以朝百官,命庐益奉迎隆祐太后于处州。临行,帝谓辅臣曰:“朕初不识太后,自迎至南京,爱朕不啻己出。今在数千里外,兵马惊扰,当亟奉迎,以惬朕朝夕慕念之意。”庐益奉命去讫。高宗体问近日金兵消息,御史中丞赵鼎奏曰:“兀朮已退兵北去,近日报到金兵攻击常州甚急,宜兴一路被贼所据,惟有御营使司统制岳飞保障一方无虞。乞陛下复降诏旌奖之,命解常州围,必能成功。”帝从之,即颁诏着令岳飞持兵解常州围,及安抚宜兴一路。诏下,岳飞即开幕府招集人马解围。辕门小校来报:“现有宜兴县贼首郭吉聚众抢掠,居民惊扰,县令钱谌令人请统制拯救。本县现有积下粮储,可克二十万军马够十年支用。”岳飞闻之大喜,与其下曰:“宜兴既有此多粮食,我等宜就之,抚养士卒,以待截金兵归路而迎圣驾,岂不美哉。”即日将本部军马望宜兴进发。哨军来报:“宜兴粮储已被贼首郭吉抢去百余船,搬入湖中矣。”岳飞大怒,遂差手下将王贵、傅广领二千余人去追。贵、广二将领兵迳往湖中,正遇郭吉贼党将粮草搬上船。王贵大叫:“狂贼慢走!好将粮储送还,饶你辈残生。不然,尽教汝为鱼矣!”郭吉摆开战船,率众贼党一齐杀过来,被王贵、傅广分作两翼奋前夹击。岳家兵谁不知名?郭吉抵敌不过,各自奔走。王、傅乘势杀入湖口,夺其装载粮草,回见岳飞。岳飞将粮草依前搬入宜兴。兵行之际,人报部下戚方仍旧叛去为盗。
兀朮大战龙王庙
岳飞听得戚方叛去,大怒曰:“前日广德阵上射吾一箭,果有杀我之意。他日捉来,必手刃之。”次日,岳飞已至宜兴县。县令钱谌接见,不胜欢悦,谓飞曰:“百姓望君侯犹大旱之望云霓,今日得遇,实快平生也!”飞曰:“金兵梗道,何地非皇上赤子?岳某到处,皆愿拯之矣。”钱谌请岳飞入衙中驻兵数日。远近闻知岳飞驻兵宜兴,皆来归顺。
是时金兵与贼寇四下剽掠,只不敢犯宜兴。其县居民安生,各相谓曰:“爷娘生我者易,岳相公保我者难。”岳飞兵屯宜兴,遣人体探常州消息,回报金人攻击紧急。飞遣王贵、张宪、傅广分兵救之,自率部下合后。岳飞传令离了宜兴,军马抵至常州界,摆开阵势。金兵见宋军来到,两下对敌,张宪出马大骂:“死羯奴,不退何待!”金阵中女真万户少主孛堇骤马舞棍直取张宪,张宪亦提枪来迎。两马相交,战了数合,张宪诈败,万户少主从后赶来。
转过临水门,岳飞一军从河口拥出,声如巨钟,大叫:“虏贼慢来!”
万户少主孛堇吃了一惊,措手不及,被飞一把手捉归马上。飞又驱动本部来杀,胡兵退走不迭,拥死于河中者叠积。金兵大败,退走常州五十里远,夺其辎重粮食不可胜数,生擒女真王撒哥。王贵、张宪、傅广合兵攻击汉儿李渭等十一名,常州围解。岳飞将女真万户少主孛堇及汉儿李渭等遣人赍表解送越州行在。使人迳上越州,呈进岳飞表章。表曰:
武略大夫英州刺史御营使司统制军马臣岳飞状奏:
恭依圣旨,将带所部人马邀击金人。至广德见阵,共砍到人头一千二百一十六级,谕降女直汉儿人王权等二十四人,并遣差兵马收复建康府溧阳县,得俘五百余人,生擒女直汉儿军伪同知溧阳县事渤海太师李撒八等十二人。金兵回犯常州,分遣兵马截杀,只一阵间拥掩入河,弃头不砍,生擒女直万户少主孛堇、汉儿李渭等一十一人。委是屡获胜捷。谨录奏闻,伏候裁旨。
高宗览表大悦,方知江左有忠义之士奋志勤王。乃颁敕命,使岳飞招募人马,先复建康以为两浙之固,次则扫清江南贼寇,以待銮舆北还。岳飞得诏,即抄誊四下张挂,招兵募马。不数日间,应募者众。岳飞此时便有扫清河北之志。访知兀朮从明州济江,护送辎重回金,遣人以书告知韩世忠出兵截之。世忠得岳飞书,知此消息,与部下商议,将人马分作三处守把,以前军驻青龙镇,中军驻江湾,后军驻海,俟兀朮归还击之。
却说兀朮人马济江,次于六合,亦恐宋师前后追袭,沿路令人打探虚实。哨马报青龙镇等处韩世忠俱着精兵守把,欲截金人归路。兀朮大惊,即分付众人速趋平江。众人得令,遂不向青龙镇一路,迳由秀州出平江而去。韩世忠差人探听兀朮从哪条路来,务要哨探停当回报。去人数日回说,兀朮不由青龙镇行,径趋秀州出平江而去。世忠闻之,叹曰:“狡虏任的机关也。”遂移师镇江,先以八千人屯于焦山寺待之。兀朮人马已出秀州,欲济江,遥见镇江口旌旗蔽日,战船排如“一”字。兀朮知世忠着人把守,将本部屯扎江口,遣使赍礼物送书来见世忠。世忠正在军中持调人马,忽报兀朮遣使来见。世忠令召入,使人进帐中,呈上兀朮通问礼物及约战期书一封。世忠受了礼物,拆书视之:书曰:
中原、金国,本同一家。皇上、金主,犹如兄弟。吾仗剑南下,正欲讨不恭而诛叛逆。今江南播乱,贼寇生发。非吾讨之,海内奚获清宁。今爰整归旅,已出平江,前列大军,未审何意。阁下欲修盟好,即开镇道,护送北行。欲动声势,乞示战期。次不宣。
世忠看书毕,批回来人,约以出战日期。来人将回书去了。世忠急召苏胜等谓之曰:“吾昨日审视地势,是间形胜无如金山龙王庙者。兀朮亦乃智将,彼必引骑登此,以觇我军中虚实。与你二百壮军,用百人伏庙中,百人伏庙下岸侧。敌人若来,不可便出。
闻江中鼓声响,侧岸兵先入,庙里兵继出合击之,兀朮可擒矣。”
苏胜领计,引二百军去了。世忠又唤过霍武曰:“你部二千军埋伏南岸,待苏胜得赢,尔即绕出北岸以截兀朮归路,勿致失误。”霍武亦引兵去讫。世忠各分遣已定,自部大军合后接应。
却说差人将书回见兀朮。兀朮见书约交战日期,与部属孛堇阿赤、王铁儿、张丑汉等议出兵。孛堇赤曰:“宋军屯隘口以便战斗,营寨分为三壁,彼以江口一壁为重,必实兵守之。此间金山龙王庙视高瞰下,无不在目,主将可密引一二骑登此窥其虚实,然后出奇兵先夺其空壁,乘胜攻江口,世忠之众可破也。”兀朮大悦曰:“此计甚妙。”下令王铁儿、张丑汉列重兵于江岸以待敌,孛堇阿赤看守寨栅,自与亲随辽将黄炳奴、何黑闼三骑出中军至龙王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