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康王得岳飞捷音大悦,重赏其功,转升飞为成中郎,下令大军过了李固渡,进大名府屯扎。忽羽书驰报,东京围困将危,作急会兵来救。康王闻此消息,与众将议曰:“目下大军尚未来到,东京求救仍紧,尔众人有何高见?”刘浩出曰:“臣愿先领兵救东京之围,大王可会集军马,随后赴应。”康王曰:“必须得一智勇之将副之乃可行。”言未毕,班将中转过一人出曰:“臣虽不才,愿与刘浩同往。”康王视之,见其人身长七尺,腰大数围,面如傅粉,唇若抹朱,鼻似悬胆,眼相刀裁,端的智勇并兼,武文皆会。此人是谁?乃是成中郎岳飞也。康王一见大喜,曰:“得君同往,寡人无忧矣。”赐酒三杯,着与刘浩齐救东京。以岳飞为前部先锋,刘浩为前部主将,点起马步精兵一十万,即日起行。
刘浩二人领命,辞康王,出离大名府,部众军分作三队,望东京进发。将到渭州,扎下营栅。刘浩谓岳飞曰:“将军可乘我战马,带领百余骑,往黄河边境上哨探金兵声息如何,然后我这里方好进兵。”岳飞即辞别主将,率领人马,前到黄河北岸。暂将人马休息片时。彼时黄河已冻,金兵忽然大至。众人惊恐,便欲勒马奔回本营。飞谓众曰:“金兵虽众,不知我之虚实。我若回走,使贼人知我兵少势虚,乘众来追,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今趁他人马才过黄河,队伍未定,偶然遇我,不知我有多少人马,尔等扎住了阵脚,各下马苏歇,观我杀之,必然取胜。”岳飞言毕,腾身上马,单刀匹马,冲入金家营里来。正遇一员枭将,舞刀而前,望岳飞面门砍下。岳飞大怒,更不打话,用神力将刀直砍将去,只一下,不想正中虏将的刀,入刀有一寸多。正在摇拽之间,那岳飞再展神力,把刀拽出来,只一横,刚过去把虏将的头连甲带颈砍落尘埃。胡兵见杀了主将,各乱散逃走。岳飞砍了首将,见其阵乱慌,催动战鼓,众将一齐向前,杀得胡兵尸横旷野,血流成渠,众军愿倒戈纳降者声震山岳。于是,岳飞鸣金收军,夺得马匹辎重不可胜数。回见刘浩,具以破贼之事说遍,且将众军功劳逐一记之,犒赏已毕。刘浩将岳飞功劳奏闻康王。康王大喜,升岳飞为秉义郎。于是移前后军马,屯扎于济州,不提。
话分两头。却说金国遣吴、莫俦入京,集百官议立异姓。执佥书枢密院事张叔夜、御史中丞秦桧,以去时推立异姓,众莫敢出声。久之,计无所出。王时雍问于、俦二人,微言敌意在张邦昌。时雍未以为然。适宋齐愈至自金营,书“张邦昌”三字示之,时雍乃决,遂以张邦昌姓名写入议状。张叔夜不肯署状,且曰:“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因移书金师,请立天子以慰民望。金执置军中,太常寺主簿张浚、开封寺曹赵鼎、司门员外郎胡寅,皆逃入太学中,不书名。王时雍谕众以立邦昌意,众唯唯,独太学生难之。范琼恐阻折,遣归学舍。时雍先署状,以率百官。御史马伸乃与御史吴给,约秦桧共为议状于金师,极言愿复嗣君以安四方。且谕张邦昌当上皇时事宴游,党附权奸,蠹国乱政,社稷倾危,实由邦昌。金人怒,执桧去。丁酉岁,金人奉册宝至,邦昌北向拜舞,受册即位,国号大楚。遂升文德殿受贺,遣阁门传令勿拜。王时雍率百官遽拜之,邦昌但东向拱立。阁门舍人吴革率内执事官数百人,皆先杀其妻子,焚所居,降举义木金门。范琼诈与合谋,令悉弃兵仗,乃从后袭之,杀百余人,捕革并其子皆杀之,又擒斩十余人。是日天日无光,百官惨然。邦昌亦变色,唯吴、莫俦、范琼等欣然以为有佐命之功。邦昌心不安。唯时雍每于邦昌前言事,必称“臣启陛下”,邦昌斥之。时雍劝邦昌坐垂拱殿以见金使,吕好问曰:“宫省故吏,骤见御正衙,必有不愤之意。倘有不测,奈之何哉。”于是邦昌心中疑惧,恐生后患,尊哲宗废后孟氏为元祐皇后垂帘听政,遣使奉迎康王于齐州。先是,吕好问谓邦昌曰:“相公真好立耶?抑姑塞敌意而徐为之图也?”邦昌曰:“是何言也?”好问曰:“相公知中国人情所向乎?特畏女真威耳。女真若去,能保如今日乎?大元帅在外,元祐皇后在内,此殆天意。盍亟还政,可转祸为福。且省中非人臣所处,为今计者,当迎元祐皇后,请康王早正大位,庶获保全。”
癸卯岁,邦昌乃尊元祐皇后为宋太后,入御延福宫,而遣人至济州请康王。好问又谓邦昌曰:“天命人心皆归康王,相公先遣人推戴,则功无在相公右者。若抚机不发,以致他人声罪致讨,悔可追耶。”邦昌乃复遣谢克家往迎。康王不允,谢克家曰:“张邦昌知天命人心皆归大王,遣臣迎大王往金陵即大位。”王意未决。
将帅中转过副元帅宗泽曰:“张邦昌阴与金人结交,而即伪位。今日此贼恐天下共诛之,故有此请,其言未可深信。伏望殿下开府于南京,其金陵乃祖宗受命之地,取四方之中,容易漕运。”王允其请,就命宗泽部领各营将士,护驾南行。以辛彦宗为先锋,统制丁顺副之。祁超为前军,统制王澈副之。张琼为左军,统制孔彦威副之。张浚为中军,统制赵俊副之。苗傅为右军,统制刘浩副之。范实为后军,统制张换副之。复命杨惟中都统制,即日整点人马起行。次日,康王大军正行之际,鄜州路经略使张深、陕州守臣刘光世领兵从陈州来会。二人拜见康王。康王大悦,即封光世为都提举。车驾到虞城,西道都总管孙昭远等领兵相会。
五月癸未,康王兵到南京应天府。次日,王诣鸿庆宫朝见诸臣,各依序而列。有徐秉哲等送法服冠冕乘舆车驾到,张邦昌亦到,朝见康王,伏地号哭请罪。康王抚谕久之,因曰:“卿之事,吾已知矣,不必再叙。”邦昌拜谢。众臣复进议劝康王即位。康王因见众臣力请不已,以是年五月庚寅朔旦即皇帝位于南京,庙号高宗皇帝。
李纲奏陈开国计
却说康王因群臣之请,即位于南京,改元建炎,大赦天下。诏误国害民如蔡京、童贯、王黼、朱勔、孟昌龄、李彦、梁师成、谭稹,及其子孙见流窜者,更不复叙。
又诏云:
民贷常平钱,悉与蠲赦,青苗钱罢去。祖宗上供,自有常数,后缘岁增,不胜其弊,当裁损以纾民力。比来州县受纳租税,务加概量,以规出剩,可令禁止。应临难死节之臣,许其家自陈。应违法赋敛与民间疾苦,许臣庶具陈。
辛卯,尊元祐皇后为元祐太后,诏改宣仁皇后。榜文播告中外,止贬蔡确、蔡子、刑恕等。十月,罢耿南仲,议者谓:“陛下欲进兵京城,为南仲父子所阻。”高宗曰:“南仲误渊圣,天下共知,朕尝欲手剑击之。”命南仲安置南雄州。又论主和误国之臣如李邦彦、吴敏、蔡懋、李棁、宇文虚中、郑望之、李邺等,各窜岭南军州。以黄潜善为中书侍郎,汪伯彦同知枢密院事。遥尊乾龙皇帝为孝慈渊圣皇帝,尊哲宗废后孟氏为元祐太后。以张邦昌为太保、奉国军节度使、同安郡王,五日一赴都堂参决大事。大赦天下,改元建炎,召李纲为尚书右仆射。
先是纲再贬宁江。金兵复至,渊圣误和议之非,召纲为开封尹。行至长沙,即率湖南勤王之师入援,未至而京城失陷,至是召拜右相。时黄潜善、汪伯彦二人倚有攀附之功,不得为相,而召李纲,二人甚不悦。李纲至京,入朝高宗,固辞相位。不允,只得就职。因上疏曰:“兴衰拨乱之主,非英哲不足以当之。惟其英,故用心刚,足以临大事,而不为小故之所摇;惟其哲,故见善明,足以君子而不为小人之所间。在昔人君,体此道者,惟汉之高、光,唐之太宗,本朝之艺祖、太宗。愿陛下以为法。”高宗深嘉纳之,因问曰:“朕欲因民心奋厉,六军效勇,直出太原、云中,扫清胡虏,迎还二帝,卿以为何如?”纲曰:“陛下初登大宝,远方之民犹未周知。即今河北,经虏贼残破,民无适从,正宜班诏,宣示远近,使两河百姓知中国有主,各引领而望义旗。那时陛下征伐一行,豪杰响应,亲率六军,直抵沙漠,金兵不患不灭,二圣不患不回,天下幸甚!”高宗大悦。
正议论间,忽阁门大使奏曰:“监察御史张所公干回。”纲曰:
“张所深得河北民心,陛下正可与计大事。”高宗即命宣入内殿。张所入见帝。起居毕,帝劳之曰:“近闻卿往河北募其兵士,得几何?”
所奏曰:“臣披罪谪置江州,时河北居民被金兵屡屡打搅,不得安生。及臣以圣德宣布招募之,始知朝廷不弃斯民,来应募者、近十七万人。”高宗大悦,曰:“此卿之功能也。”所曰:“皆出陛下洪福。”因上言曰:“河东、河北,天下之根本。昨者误用奸臣之谋,始割三镇,继割两河,民兵无所系望,陛下之事去矣。”帝曰:“执政者每请朕居京城,卿意如何?”所曰:“陛下若居京城,实有五利:奉宗庙、保陵寝,一也;慰安人心,二也;系四海之望,三也;释河北割地之疑,四也;早有定处,而一意于边防,五也。夫国之安危,在乎兵之强弱,与将相之贤不肖,而不在乎都之迁与不迁也。诚使兵弱而将士不肖,虽曰渡江而南,安能自保!”帝然之,欲以国事付张所。黄潜善等力谮之,帝遂不果。
却说李纲自入朝后,高宗无日不召之议论国政。时六月己未朔,李纲入对,内廷见帝,涕泪交流,帝亦为之动容。纲因奏曰:
“金人不道,专以诈谋取胜中国,而朝廷不悟,一切堕其计中。贼既登城矣,犹假和议已定之说,以疑四方勤王之师。凡都城子女玉帛、乘舆服御、历代所传宝器,下至百工技艺,无不卷掳而去。
然后劫迁二圣,并东宫、后妃、嫔御、亲王、宗室,凡系于属籍者,悉驱以行。遣奸臣传命,废灭赵氏,而立张邦昌伪号大楚。在京侍从百官,皆北面屈膝,奉贼称臣,莫有一能死节者。自古夷之祸中国,未有若此之甚。赖天佑我宋,使陛下总师于外,为天下臣民之所推戴而承大统,此非人力,乃天授也。然而兴衰拨乱,持危扶颠,内修政事,外攘夷狄,以抚万邦,以还二圣,皆责在陛下与宰相。更得有大过人之智略者,相与图治,以成中兴之业,天下幸甚。”上曰:“朕知卿忠义智略甚久,在靖康时,用力为多。
只为同列所不容,故使卿以非罪去国,致国家有祸如此。那时朕尝要在渊圣皇帝前言,欲使夷狄畏服,四方安宁,必须用卿方可。
今朕眇然以一身托于士民之上,赖卿左右扶持,以济艰危。朕意已决,卿勿固辞。”李纲叩首泣谢,且道:“臣未到朝行在数十里间,闻御史中丞颜岐奏臣为金人所恶,不当为相;张邦昌金人所喜,宜增其礼,欲使陛下置臣于闲地。然臣愚蠢,但知赵氏,不知有金人,更望圣虑有以审处于此。”上笑曰:“岐尝有此言,朕告之以如朕之立,恐亦非金人之所喜。岐无辞而退,此言卿不足血阝。”纲退出。次日上与群臣议及李纲忠义,侍臣皆奏圣上欲创中兴之业,非李纲不可。帝复宣纲入内廷议政。
使臣去不多时,纲披命随使者入,见帝于内殿,同执政奏事讫,留身奏上曰:“自古人主,惟论一相。相得其人,则朝廷正而天下之事举;相非其人,则朝廷乱而天下之事废。方承平无事之时,犹当考论其朝,而况艰难多事之际乎?譬如负重致远,力只足以胜百斤,而使之荷千钧之重,则必颠踣于道路矣。以今日国势观之,外则强敌凌侮,二圣在其掌握中;内则兵力单弱,四方盗贼窃发,残破州县者,不可胜数。朝廷之上,僭伪之臣,方且保崇信任,与闻国政。州县之间,官吏废弛,顾望进退,视朝廷号令如不闻。当此之时,虽圣贤驰鹜,有所不足,而欲以臣之迂疏,独任其责,虽三尺之童,有以知其难也。《易》称,‘鼎折足,覆公悚’。而孔子以谓智小而谋大,力小而重言,不胜其任也。伏望圣慈博选天下之有才智者为相,仰佐陛下,共济艰难;而臣忧患余生,得以退藏于深渺,不胜幸甚!”高宗曰:“卿素以忠义自许,岂可于国家艰危之时,而自图安闲?朕决意用卿,非在今日,社稷生灵,赖卿以安,卿其莫辞。”纲感泣再奏曰:“臣愚陋无取,不意陛下知臣之深也。然今日之事,持危扶颠,以创业为法,而图中兴之功,在陛下而不在臣。昔管仲语齐桓公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不能任,害霸也;任而不能信,害霸也;能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夫知人能信任之,而参以小人犹足以害霸,况于为天下而欲建中兴之业乎?靖康之初,渊圣皇帝慨然有图治之意。而金人退师之后,渐谓无事,不能分别邪正,进君子退小人。而贤否混淆,是非杂揉,且和且战,初无定议。至其晚节,专用奸佞而黜忠良。虏骑再来,遂有宗社不守之变。如臣者,徒以愚直好论事,为众人不容于朝,使总兵于外,而又不使之得节制诸将。那时臣自度不足以任责,乞身以退,而又百端谗谮,窜逐远方,必欲杀之而后已。赖渊圣察臣孤忠,特保全之,卒复召用,然已无及矣。不想今日遭遇陛下龙飞,初无左右先容之助,从采虚声者,加识擢付以宰柄。顾臣区区,何足以仰副图任责成之意!然‘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如臣孤立寡与,更望圣慈察管仲害霸之言,留神于君子、小人之间,使臣得以尽志毕虑,图报涓埃,虽死无憾。昔唐明皇欲相姚崇,崇以十事邀说,皆中一时之病,类多施,后世美之。臣常慕其人。今臣亦敢以十事仰干天听,望陛下量其可行者,愿赐施行,臣乃敢受命。”帝曰:“卿有言,许直奏毋隐。朕当审而行之。”纲即出札子奏陈:
一曰议国是。谓中国之御四夷,能守而后可战,能战而后可和。而靖康之末皆失之。今欲战则不足,欲和则不可,莫若先自洽,专以守为策矣。吾政事修,士气振,然后可议大举也;二曰议巡幸。谓车驾不可不一到京师,见宗庙以慰都人之心。
度未可居,则为巡幸之计。以天下形势而观,长安为上,襄阳次之,建康又次之,皆当诏有司预为之备;三曰议赦令。谓祖宗登极,赦令皆有常式。前日赦书,乃以张邦昌伪赦为法,如赦恶逆及罪废官,尽复官职,皆泛滥不可行,宜悉改正以法;四曰议僭逆。谓张邦昌为国大臣,不能临难死节,而挟金人之势,易姓改号,宜正典刑,垂戒万世;五曰议伪命。谓国家更大变,鲜仗节死义之士,而受伪官以屈膝于其庭者不可胜数。昔肃宗平贼,污伪命者以六等定罪,宜仿之以励士风;六曰议战。谓军政久废,士气怯惰,宜一新纪律,信赏必罚;七曰议守。谓敌情狡狯,势必复来,宜于沿河江淮措置,控御以扼敌冲;八曰议本政。谓政出多门,纪纲紊乱,宜一归之于中书,同朝廷尊;九曰议久任。谓靖康间进退大臣太速,功效蔑著,宜慎择而久任之,以责成功;十曰议修德。谓上始膺天命,宜益修孝弟恭俭,以副四海之望,而致中兴也。
李纲奏陈十事,高宗皆令留榻上,待详观有当施行者降出。纲退。
次日,降出议国是、巡幸、赦令、战、守五事施行,余皆留中。纲又与执政同奏事于内殿,进呈议国是札子。上曰:“今日之策,正当如此,可付中书省遵守。”次进呈议巡幸札子,上促留守司修治京城,只备车驾,还阙俟谒宗庙。诏永兴军襄阳府、江宁府,增葺城池,量修宫室、官府,以备巡幸。余三事皆依次修举。
纲复奏曰:“臣愚瞽,辍以管见十事冒渎天听,已蒙施行五事。如议本政、久任、修德三事,无可施行,自应留中。所有议张邦昌僭逆及受伪命臣僚,此二事皆今日政刑之大者,乞陛下降处。”上曰:“是二者,众臣中有与卿议论不同,更待款曲商量,然后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