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韩元帅将小番割去耳鼻放回,料得兀朮必来夺路,早已下令,命诸将用心把守:“倘番兵出来,不许交战,只用大炮硬弩打去;他不能近,自然退去。”众将领令。那兀朮带领众将杀奔出来,只见守得铁桶一般,火炮弩箭齐来,料不能冲出。遂传令住了船,遣一番官上前说道:“四太子请韩元帅打话。”军士报知寨中。韩元帅传令,把战船分作左右两营,将中军大营船放开,船头上弩弓炮箭排列数层,以防暗算。韩元帅坐中间,左边立着大公子韩尚德,右边立着二公子韩彦直,两边列着长枪利斧的甲士,十分雄壮。兀朮也开战船,独坐一只大楼船,左右也是番兵番将,离韩元帅的船约有二百步。两下俱各抛住船脚。兀朮在船头上脱帽跪下,使人传话,告道:“中国与金国本是一家,皇上金主犹如兄弟。江南贼寇生发,我故起兵南来欲讨凶徒,不意有犯虎威!今对天盟誓,从今和好,永无侵犯,乞放回国!”韩元帅也使传事官回道:“你家久已背盟,掳我二帝,占我疆土。除非送还我二帝,退回我汴京,方可讲和。否则,请决一战!”说罢,就传令转船。
兀朮见韩元帅不肯讲和,又不能冲出江口,只得退回黄天荡,心中忧闷,对军师道:“我军屡败,人人恐惧。今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岂不死于此地!”军师道:“事已急矣,不如张挂榜文,若有能解得此危者,赏以千金。或有能人,亦未可定。”兀朮依言,命写榜文召募。不一日,有小番来报:“有一秀才求见,说道:
‘有计出得此围。’”兀朮忙教请进来相见。那秀才进帐来,兀朮出座迎接,让他上坐,便道:“某家被南蛮困在此,无路可出,又无粮草。望先生教我!”那秀才道:“行兵打仗,小生不能。若要出此黄天荡,有何难处!”兀朮大喜道:“某家若能脱身归国,不独千金之赠,富贵当与先生共之!”
那秀才迭两个指头,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
打碎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毕竟不知这秀才有何计出得黄天荡,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掘河开道兀朮逃生迁都临安岳飞归里
两番败厄黄天荡,一夕渠成走建康。
岂是书生多妙策,只缘天意佑金邦!
却说兀朮问那秀才:“有何奇计,可以出得黄天荡,能使某家归国,必当重报。”那秀才道:“此间望北十余里就是老鹳河,旧有河道可通,今日久淤塞。何不令军士掘开泥沙,引秦淮水通河,可直达建康大路也!”兀朮闻言大喜,命左右将金帛送与秀才。秀才不受,也不肯说出姓名,飘然而去。当下兀朮传下号令,掘土引水。这二三万番兵俱想逃命,一齐动手。只一夜工夫,掘开三十里,通到老鹳河中,把战船抛了,大队人马上岸,望建康而去。
这里韩元帅水兵在江口守到十来日,见金兵不动不变,烟火俱无,往前探听,才晓得漏网脱逃,慌忙报知元帅。元帅暴跳如雷道:“罢了!罢了!不料道悦锦囊偈语,句头上按着‘老鹳河走’四字。果然是天机已定,这番奴命不该绝也。”梁夫人道:
“虽然天意,也是将军骄惰玩寇,不为无罪。”世忠心中愤愤,传令大军一齐起行,往汉阳江口驻扎。上表自劾待罪,不表。
再说兀朮由建康一路逃至天长关,哈哈大笑道:“岳南蛮、韩南蛮用兵也只如此!若于此地伏下一枝人马,某家就插翅也难过去!”话还未毕,只听得一声炮响,三千人马一字儿排开。马上簇拥出一员小将,年方一十三岁,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可体烂银铠;坐下赤兔宝驹,手提两柄银锤,大喝一声:“小将军在此,已等候多时!快快下马受缚!”兀朮道:“小蛮子,自古赶人不要赶绝。某家与你决一死战罢!”举起金雀斧,劈面砍来。岳云把锤往上一架,当的一声,那兀朮招架不住,早被岳公子拦腰一把擒过马来。那些番兵亡命冲出关去。可怜兀朮几十万人马进中原,此时只剩得三百六十骑逃回本国!
且说岳元帅那日升帐,探子来报:“兀朮在长江内被韩元帅杀得大败,逃入黄天荡,通了老鹳河,逃往建康。韩元帅回兵驻扎汉阳江口去了。”岳元帅把脚一顿道:“兀朮逃去,正乃天意也!”
言未已,又有探子来报:“公子擒了兀朮回兵。”元帅大喜。不一会,只见岳云进营禀道:“孩儿奉令把守天长关,果然兀朮败兵至此,被孩儿生擒来见爹爹缴令。”岳爷喝一声:“推进来!”两边答应一声“嗄”,早把兀朮推至帐前。那兀朮立而不跪。岳爷往下一看,原来不是兀朮,大喝一声:“你是何人?敢假充兀朮来替死么?”
那个假兀朮道:“俺乃四太子帐下小元帅高太保是也。受狼主厚恩,无以报答,故尔今日舍身代狼言之难。要砍便砍,不必多言。”岳爷传令:“绑去砍了!”两边一声答应,登时献上首级。岳爷对公子道:“你这无用的畜生!你在牛头山多时,岂不认得兀朮?怎么反擒了他的副将,被他逃去?”叫左右:“绑去砍了!”军士没奈何,只得将岳云绑起,推出营来。
恰遇着韩元帅来见岳元帅,要约同往行营见驾。到了营前,见绑着一员小将,韩元帅便问道:“此是何人?犯何军令?”军士禀道:“这是岳元帅的大公子岳云。奉令把守天长关,因拿了一个假兀朮,故此绑在这里要处斩。”韩元帅道:“刀下留人!不许动手!
待本帅去见了你家元帅,自有区处。”即忙来对传宣官道:“说我韩世忠要见。”
传宣进去禀过元帅,元帅即忙出来迎接进帐。见礼已毕,坐定,韩世忠道:“大元戎果然有挽回天地之力,重整江山之手!若不是元戎大才,天子怎得回都?”岳元帅道:“老元戎何出此言?这乃是朝廷之洪福,众大臣之才能,诸将之用力,三军之奋勇,非岳飞之能也。”韩元帅道:“世忠方才进营,看见令公子绑在营外要斩,不知犯何军令。”岳元帅道:“本帅令他把守天长关擒拿兀朮,不想他拿了一个假兀朮,错过这一个好机会,故此将他斩首。”
韩元帅道:“下官驻兵镇江,那日上金山去问道悦和尚指迷。那和尚赠我偈言四句,谁知藏头诗,按着‘老鹳河走’四个字在头上。
后来谅他必登金山探看我的营寨,也差小儿埋伏擒他,谁知他也擒了个假兀朮。一则金人多诈,二则总是天意不该绝他,非令郎之罪也,乞大元戎恕之!”岳爷道:“老元戎既如此说,饶了他。”
吩咐左右将公子放了。岳云进帐谢了韩元帅。韩元帅与岳元帅谈了一回戎事,约定岳爷一齐班师。
世忠由大江水路。岳爷把兵分作三路,由旱路进发。不一日,早到金陵,三军扎营城外。岳元帅率领大小众将进午门候旨。高宗宣进,朝见已毕,即着光禄寺安排御筵,便殿赐宴。当日慰劳多端,不必多叙。
过了两日,有临安节度使苗傅、总兵刘正彦,差官送奏本入朝。因临安宫殿完工,请驾迁都。高宗准奏,传旨整备车驾,择日迁都。百官有言:“金陵楼橹残破,城郭空虚,迁都为妙。”有的说:“金陵乃六朝建都之地,有长江之险,可战可守,易图恢复。”
纷纷议论不一。李纲听了,进宫奏道:“自古中兴之主,俱起于西北,故关中为上。今都建康虽是中策,尚可以号召四方,以图恢复。若迁往临安,不过是惧敌退避之意,真是下下之计!愿陛下勿降此旨,摇动民心。臣不胜惶恐之至!”高宗道:“老卿家不知,金陵已被兀朮残破,人民离散,只剩得空城,难以久守。临安南通闽、广,北近江、淮,民多渔盐之利,足以休兵养马。待兵精粮足,然后再图恢复,方得万全。卿家何必阻朕?”李纲见高宗主意已决,料难挽回,便奏道:“既然如此,臣已年老,乞圣恩放臣还乡,偷安岁月,实圣上之所赐也!”高宗本是个庸主,巴不得他去,省得耳跟前聒噪,遂即准奏。李纲也不通知众朝臣,连夜出京回乡去了。
一日,岳飞闻得此言,慌忙同众将入朝奏道:“兀朮新败,陛下宜安守旧都,选将挑兵,控扼要害之地;积草屯粮,召集四方勤王兵马,直捣黄龙府,迎还二帝以报中原之恨。岂可迁都苟安,以失民心?况临安僻近海滨,四面受敌之地。苗傅、刘正彦乃奸佞之徒,不可被其蛊惑!望陛下三思!”高宗道:“金兵入寇,连年征战,生民涂炭,将士劳心。今幸兀朮败去,孤家欲遣使议和,稍息民力,再图恢复。主意已定,卿家不必多虑。”岳飞道:“陛下既已决定圣意,今天下粗定,臣已离家日久,老母现在抱病重危,望陛下赐臣还乡,少遂乌鸟私情。”高宗准奏。众将一齐启奏乞恩,俱各省亲省墓。高宗各赐金帛还乡。岳飞和众将一齐谢恩退出。正是:
盖世奇才运不逢,心怀国愤矢孤忠。
大勋未集归田里,且向江潭作困龙。
高宗又传旨封韩世忠为咸安郡王,留守润州,不必来京。那高宗恐怕韩世忠到京,谏他迁都,故此差官沿途迎去,省了一番说话之意也。遂传旨择了吉日,起驾南迁。这一日,天子宫眷起程,百官纷纷保驾,百姓多有跟去的。不一日,到了临安,苗傅、刘正彦二人来迎接圣驾入城,送进新造的宫殿。高宗观看造得精巧,十分欢喜。传旨改为绍兴元年,封苗、刘二人为左右都督,不且说那兀朮逃回本国,进黄龙府来,见了父王,俯伏阶下。老狼主道:“某家闻说大王儿死在中原,王孙金弹子阵亡,你将七十万雄兵尽丧中原,还有何面目来见某家!”吩咐:“与我绑出去‘哈喇’了罢!”
顿时众番官把兀朮绑了,正要推出,当有军师哈迷蚩跪上奏道:“狼主!不是四太子无能,实系岳南蛮足智多谋。八盘山战败,青龙山战败,渡黄河至爱华山战败,被岳南蛮追至长江,死了多少兵将,逃命过江,回守河间府。直待岳南蛮兵往湖广,定计五路进中原。臣同四太子兵到黄河,有刘豫、曹荣等来献了长江。兵到金陵,追康王等七人七骑,直追至杭州。他们君臣下海,四太子大兵直追至湖广,将康王君臣围在牛头山。有岳飞、韩世忠、张浚、刘琦四元帅,领大兵来救驾,也有三十余万兵马。与他大战,败至汉阳江上。又无船可渡,我兵尽被南蛮杀尽。亏得杜吉、曹荣二人败下,将船来救殿下。方要过江,又被韩世忠水战,败进黄天荡。幸有神明相救,掘开沙土,出老鹳河逃生。没有黄柄奴、高太保二人代死,四殿下亦不得归国矣!要求狼主开恩,怜而赦之!”老狼主闻言,传旨放回兀朮,兀朮谢了恩。众番将尽皆无罪,辞驾出朝,各自回府。
兀朮在府内日日想到中原。这一日,令哈迷蚩来计议道:“某家初入中原,势如破竹,囚康王于国内,陷二帝于沙漠。因出了这岳飞,某家大败数阵,全师尽丧,逃命而归,却是为何?”军师道:“狼主前日之功,所亏宋朝奸臣之力。狼主动不动只喜的是忠臣,恼的是奸臣,将张邦昌等杀了,如何抢得中原?”兀朮想了一会道:“军师说的不差,某家前番进兵,果亏了一班奸臣。如今要这样的奸臣,往哪里去寻?”哈迷蚩道:“奸臣是还有一个在这里。
当初何卓等共是五个人,跟随二帝到此。那四个俱是铁汉,铮铮不屈,俱死了。惟有秦桧乞哀求活,狼主将他驱逐出来,流落在此。我看此人乃是个大奸臣。但不知目下在何处,狼主可差人去寻他来,养在府中,加些恩惠与他,一年半载,必然感激。然后多将些金银送他回国,叫他做个奸细。这宋室江山,管教轻轻的送与狼主受用,岂不是好?”
兀朮听了道:“真个好计策!”随即差小番四处去寻觅秦桧下落。正是:
落魄无心求富贵,运通富贵逼人来。
第四十六、兀朮施恩养秦桧苗傅衔怨杀王渊
却说那秦桧夫妻二人,自从被掳到金邦,那些同来的大臣死的死了,杀的杀了。独有秦桧再三哀求,被老狼主赶他到贺兰山边草营内,服侍看马的小番。后来小番死了,他夫妻两个就流落在山下,住在一顶破牛皮帐房内。饮食全无措办,只靠王氏与这些小番们缝补缝补,洗浆洗浆,觅些来糊口。亏得那王氏生得俊俏,又有那些小番与她勾搭上了,送些牛肉羊肉与她,混帐过日。
也是他命里应该发迹,忽然那一日兀朮坐在府中,心头闷闷不乐,即领了一众小番,骑马带箭,驾着马,牵着犬,往山前山后打围取乐。一路上,也拿了几个獐儿兔儿。刚要回府,看看来到贺兰山脚下,远远望见一个南装妇人,慌慌张张的躲入林子里去。兀朮上前,命小番往林子里去搜捡。不一会,拿出一个妇人来。兀朮举眼观看,但见那妇人星眸带露,俏眼含情。那兀朮本是个不贪女色的好汉,不知为什么见了这个妇人,身子却酥了半边,就叫小番:“哪里来这南边妇人,且带她回府去审问。”小番一声答应,不由分说,把那妇人一把抱来,横在马上,跟了兀朮一同回到王府。兀朮进了内堂,唤那妇人到跟前来,问道:“你是何处人氏?因何在我北地?”那妇人战兢兢的跪下,启一点朱唇,吐出娇滴滴的声音:“禀上大王,奴家王氏;丈夫秦桧乃宋朝状元,随着上皇圣驾到此。狼主将二帝迁往五国城去,奴家与丈夫两个流落在此。方才往树林中去拾些枯枝当柴火炊爨,不知狼主到来,多有冒犯,望乞饶恕!”兀朮听了,大喜道:“连日着小番寻访秦桧,不道今于无意中得之!”正叫做: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兀朮便叫:“娘子请起。我久闻你丈夫博学多才,正要请他做个参谋。”就令小番:“速速备马去请了秦老爷来!”小番领命而去。
这里兀朮就携了王氏的手,同进后房,成其好事。王氏见兀朮雄壮,心中亦甚欢喜。两个恩恩爱爱,说了一回。
早有小番进来报说:“秦老爷已请到了。”兀朮同王氏出堂。秦桧参见了,兀朮道:“卿家且请坐了。”秦桧逊道:“狼主在上,秦桧焉敢坐?”兀朮道:“卿家大才,某家久慕。一向因出兵在外,不得与卿家相叙。今日偶然遇见,某家这里缺少一个参谋,正好住在府中,朝夕请教。”秦桧拜谢了。当夜就与他夫妻二人换了衣服,收拾一间书房,与他夫妻居住。每日牛酒供待,十分丰盛。王氏常常进来与兀朮相叙。秦桧也眼开眼闭,只做不知。兀朮又常常送些衣服金钱与他夫妻两个。不知不觉,过了一载有余。
忽一日,兀朮问道:“卿家可想回家去么?”秦桧夫妻二人道:
“蒙狼主十分抬举,况臣如此受用,怎么还想回家?”兀朮道:“古人有言:‘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卿家若然思念家乡,某家差人送你回国。”秦桧道:“若能使秦桧回去一拜祖坟,实为恩德。但是不好启齿。”兀朮道:“这有何难!但是你须要往五国城,讨了二帝的诏书,才可进得中原关口。”秦桧大喜,别了兀朮,径往五国城去。那兀朮与王氏二人因要分别,十分不舍。
两个立誓:“若得中原,立你为贵妃。”
且说秦桧来至五国城,寻着了二帝,参拜已毕,将纸墨笔砚放下井中道:“臣秦桧要回本国,求二帝诏书。”二帝就书诏与秦桧。秦桧辞驾,回至王府与兀朮说知。当日大摆筵宴饯行。次日,兀朮带领一众文武送他夫妻回国,三十里一营,五十里一寨,迎接秦桧夫妻安歇。在路也非止一日,看看望见潞州,小番报与兀朮。兀朮请二人在帐中摆酒送别。酒毕,秦桧告辞起身,兀朮道:
“卿家进中原去,若得了富贵,休忘了某家!”秦桧道:“臣夫妻二人若得了好日,情愿把宋室江山送与狼主。”兀朮道:“卿家果有此心,何不对天立下一誓,某家方信爱卿之真心也。”秦桧跪下道:
“上有皇天,下有后土,我秦桧若忘了狼主恩德,不把宋朝天下送与狼主,后患背疽而死!”兀朮道:“卿家何必如此认真。卿家日后若有要紧事情,命人来通知,某家自当照应。某家今日不能远送了!”秦桧夫妻拜别上马,往潞州而来。
夫妻二人来至关下,与守关军士说明。军士去报与守关总兵。
总兵一一问了来历,然后放他二人进关,又差人送他往临安而来。
不一日,到了临安,至午门候旨。高宗传旨宣进金銮殿,秦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