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挽救生活,和向晚的艺术。
笔尖变秃了,刮刀变钝了,
颜料就要变干了。
我已经不会哭,
但双眼已经开始模糊。
2008.4.12
多 多
多多,别叫。鱼在鱼碗里,水在水碗里。
别抓床单,别扯被子,多多。
生气了,别躲在沙发后面睡,
别用报纸盖着自己。我们找不到你。
看不懂,也别撕书,
照镜子,不认识自己没关系。
它是它,你是你,
你是多多,它是镜子。
别让稀饭里的那张脸吓住了:
它没长胖,也没变丑。
你老年的银色头发,太有风度了,
是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河流中的银月,它不停地闪烁,
像你关不住的嗓音和诗句。
2008.5.26
致西尔维亚
你刚从失眠的夜半
抬起头来,裙裾上的花边掉线了;
酒不等外遇的人,
德文郡不等一对分居的人。
这与你烧掉的那些信、几次自杀未遂
和你在伦敦租住的叶芝故居里的死一起,
成就了世界诗歌史上杰出的自白体。
“死是一门艺术。”
你熟练地掌握了它。哀荣盖过了
桂冠诗人的盛誉。
但你太自我,又太任性地飞远,
自然看不到他临终前出版的《生日信札》:
他离开你的身体,却一直在灵魂里爱你。
我,一个后来的诗人,
不问爱恨情仇,只读你们的诗。
2008.1.19
致我们的左手
两片叶子,或一片叶子的正或反,
我们是女流,热爱右手和它的纹路。
而左手,是另一半,和我相对:
她简单的画,
和不简单的诗,
让右手羞愧,惊慌忙乱。
画画,写诗,搞发明的
贝多芬之左手,被称为上帝之手,魔鬼之手:
它掌握了右手都无法触摸的秘密。
病菌爱上过敏性体质,
犹如逻辑爱上隐藏的感性。
一只手无法安抚疼痛的身体:
右手孤单地挥,孤单地痛……
孤掌难鸣。(上帝必定是爱极了吟诗作画,
才拽走我们的左手。)
天庭花园,游乐中心,
因失去的左手臂不能盖戳
而不能入场。
……我们是时代的独臂人,
画画,写诗,
抽空安慰悲痛的心。
为了明朗,请避开书桌上的
猫眼石:
诗人不朗诵,犹如爱中不说爱。
左手,罚那弃你之人,
在冥河的左岸,临摹你的画,
朗诵你的诗。
你则回到红尘,
开时装店,接女儿放学,
到博客上,回复朋友们的留言:
你们的左手,在右手的左边。
2008.10.4
速写疯人院
她们被捆绑。
她们打针,吃药;
用钢丝梳头,用嘴唇吻指尖;
用针尖掏耳屎,用手术刀切指甲;
……
一群被禁闭的人,和自己做爱。
尖叫声,缝接着漏雨的时间。
……笔尖数着统计表里的厉鬼:
“1114,1115,1116,……
又进来了一个,又走了一个。”
她一生都在计数,
以数字添加,或减少。
她从未算错过。是你们不懂她,
还轻看了她。
红笔和蓝笔,
正常死亡,和非正常死亡。
2008.4.12
鹅毛笔
雨消失了,风来安慰:
旧日子的疼痛沾满墨汁,
流进骨髓。
令我的今日满是书卷气,
见天鹅,就提笔:
你们满怀尘世,
我依恋前生。
写下的字,
不认眼睛,
不认横陈的肉体和世俗之气;
一如鸟认它洁净的巢,
不认他人的金窝。
“看啦,它那么小,
却飞得那么高。”
一如这些字,渺小却可以不朽。
我拔羽毛,供给纸,
不供给过往的船只,
下笔如飞,不飞往树枝。
2008.9.27
狗仔队
……已经到了
华尔街裸体时间,
游戏救市的时间。
那些吃娱人的花边
当卷心菜的狗仔队,
终于有了堂皇的借口,
把镜头对准美国白领的酥胸……
更多的全金属外壳,内心苍茫。
一堆乱毛线,不准备腐烂。
所以,允许失利者自备快刀,
追赶落花流水。
……海边的风花雪月者,
吞吃着太阳或月亮的金银鳞片。
没有水腥味,是火星味。
……那不是爱人的红骏马,
是越野车,它把金融海啸
带往沙漠冒险的人。
是火箭,
到了一瞬登天的时间。
2008.10.8
车 市
以席卷之势,车模们!
……揭开征途中裹着的面纱,
皮肤粘稠……
两只眼睛,两个甜蜜的深渊,
取消了豆腐嘴,刀子心。
比基尼是一件消魂的武器。
女客乘车,男客买肉。
她在他的床上和钱币里
变成肉垫。
交易市场,一会儿是铁骑,一会儿是金属床单。
2008.10.8
临 摹
雨没完没了,
落叶在地上飞。
告知这秋天颓废、无节制,
蜘蛛也有心脏。
身体好的人,
应该快点去远方。
去找“丝绸的哨音”,
鼓舞冬天把春天带来,
把稀有的绣花带来。
给写书人作插图,
作主人公的嫁衣,
让尘世的女子照样子穿戴和爱。
2008.11.7
秋 歌
你可能对秋天着迷,
但雨会打湿你颂出的诗句,
让它长出青苔。
我这儿,
有墙体,有阳光,有轻音,
在空白的纸上。
来,诗人,
你用壁炉把湿句烘干,
我来唱。
两个人相互不看,
两个词挨不拢,句子断开,
——这秋天,
不听颤音,
任孩子和树叶跑得太快!
2008.11.7
被折断的秋季
“……以前穿什么都发光,
现在穿金子都不发光。”
她从独白的半小时后,
抬起头来。
门外是括号——秋天被拦腰折断了:
一部分是夏天:
阳光,和耀眼的肚脐装、三点式泳衣;
一部分停在秋天:
眼神如旧衣,有腐败之气、决绝之气。
她跟我一样清楚:
边缘者不会到喧嚣的中心。
她亦不看我写的字,
只在一边儿继续独白:
“……我要把这断口
磨成尖锐的哨音:
让身体去暗淡,
但要让嗓子嘹亮。”
2008.11.10
提线木偶
早晨不读诗书,
中午不背历史,
晚上不弹琴。
……看学龄儿童做提线木偶。
明天美术课的木偶剧:
有人提线,
有人旁白。
天真的手势,稚嫩的童音,
罩住木偶不变的表情,
和诙谐的四肢,
“敬个礼,握握手,
你是我的好朋友。”
木偶不能玩陀螺,
儿童不能写爱情小说。
我锁着精美的书、碟,
等他长大。
如同父母藏着他们的背离,
等孩子长大,
……无需提线,
他们自己唱,自己走,
走过变声期,和感情森林,
碰到的狼外婆,
经多次美容成亮丽的女子,
和蛊媚的狐狸。
母亲身上掉下的肉,被她们
以爱的名义,叼走了……
木偶成为真人,
成为成年人的聊斋。
咿呀,木偶!爱人,贱人!
用针扎一扎,疼不疼?
我非但拥有一个作家的一只笔,
还拥有一个母亲的十万根胸针!
2008.11.29
途中的美学
困。她困,
困在旅馆里,抽烟、写诗:
爱过的人飞蛾扑火般地跟过来,
穷途末路者来笔下求生。
睡觉前,洗漱城市的口腔里
长着的两排老街,
吐出珠宝首饰、笔墨纸砚,
单单留下香烟盒。
“卖男孩的小火柴”
(是有着切·瓦格拉头像的香烟盒)
和她的露背装一样突兀。
十岁的儿子跟过来,她回首呵斥:
少儿不宜。
“知了,知了,知了,……”
——众声一调,尖锐并不重要,
但突兀必须,
这是她一贯的美学。
一个人被爱毁了,
但可能因美而得救。
卖男孩的小火柴,
从时装里跳出来,裹进铁质旗袍里,
咔嚓作响。
床着火了,笔在流泪……
困。她困,
困在途中,她爱的美学里。
2008.8.3
黄山诗
那云海浪费了,
因我们不是天仙:不能腾云驾雾。
那迎客松也浪费了:
情侣们刻下的名字和誓言已长满菁苔,
这伤口绿盈盈地嘲笑信誓旦旦者,
他们的爱,海枯石烂。
而我更喜欢这样的遗憾:
“你永远只晓内心肌理,却不懂自然诗。”
“你陪我爬一次黄山就那么难吗?”
“为何我们不能玉石俱焚地爱一次?”
你出生时,胸怀一座山,
她死亡时,口含一块紫袍玉。
所以,你爱自然,她爱内心,
我不登黄山,不妨碍我爱人类。
2008.8.4
钻石的形成
一个躯体置身十字路口,
比心灵更易见。
我听到的是刺耳的喊叫,
不是让人心疼的哭声。
红男绿女们,都中产了,
都小资了:
在酒店、在咖啡馆里哭,
而不在街角流泪。
不用香帕,而用纸手巾,
和缌红。
用手机、电脑聊天,
不用笔写信。
因而有QQ情,
却没有西厢记。
咖啡馆成了食堂,
和便床。
我写的信发黄了,
爱的人去了。
所有诗章给不存在的眼睛:
钻石皆由眼泪凝成……
2008.11.30
我们的平安夜
别人在过圣诞,我们在过难。
那么多飞蛾,冬天的飞蛾
扑向平安!
太多的人,当那平安
是地摊上的闪光戒指、胸针,
孩童手中的萤光棒,
和通宵商场的打折商品。
太拥挤了:没地儿溜气球狗,
没地儿相爱。
我心慌气短。
哦,壮士:风潇潇兮
易水寒,
有人想捣蛋!
别人的平安在家里,
我们的平安在危险里。
2008.12.24
从芦苇丛到咖啡馆
江边的芦苇在学者那里是诗人,
在诗人那里是学者。
此刻它们既思想又诗意:熄掉烟,
不放野火!——多么优雅!
风不吹,它们都相爱:
手牵着手,脑袋偎着脑袋。
……波浪般起伏的怀抱,
等同于诗歌的美学。
咖啡馆里,一双感性之手
打开一本理性之书。
……火花噼啪起舞,
令坚硬的思想钻石般夺目。
2008.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