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学佛者问“祖师西来意”这一相同的问题时,禅师往往会作出许多离奇怪诞的答案,据记载有二百三十多种。
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青原行思)曰:“庐陵米作什么价?”
仰山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沩山灵佑)指灯笼云:“大好灯笼。”
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赵州从谂)曰:“庭前柏树子。”
在语言风格上,禅师的答问也具备了许多奇特的形式。
问:“柏树子还有佛性无?”师(赵州从谂)曰:“有。”曰:“几时成佛?”师曰:“待虚空落地时。”曰:“虚空几时落地?”师曰:“待柏树子成佛时。”
问:“如何是西来意?”师(临济义玄)云:“若有意,自救不了。”云:“既无意,云何二祖(指慧可)得法?”师云:“得者是不得。”
有的甚至用单字:
问:“如何是禅?”师(云门文偃)云:“是。”进云:“如何是道?”师云:“得。”问:“父母不听不得出家,如何得出家?”师云:“浅。”进云:“学人不会。”师云:“深。”
另外,有的机锋语言本身,表达了禅师的生存感受,具备了独特的禅境与美感。比如云门在回答“如何是佛法大意”时答道,“春来草自青”;德山绍晏禅师在回答“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时答道,“桃源水绕白云亭”;隆庆庆闲禅师在回答“如何是汝生缘处”时答道,“早晨吃白粥,如今又觉饥”。宣州刺史陆亘大夫问南泉:“古人瓶中养一鹅,鹅渐长大,出瓶不得,如今不得毁瓶,不得损鹅,和尚作么生出得?”泉云:“大夫!”陆亘应诺。泉曰:“出也!”陆亘由此开解,“即礼谢”。
由于禅学新经典的产生,语录、公案也就成了禅僧教禅和学禅的基本资料,随着禅僧们对机语的熟悉和掌握,禅机的运用也被推向了一个新的水平,即互斗机锋。斗机锋就是在禅法交往中,双方完全以机语往来对答,以机语决高下胜负。
在修禅方法方面,禅宗还提出了“参话头”。克勤门下的大慧宗杲禅师所主张的“看话禅”可谓是开一家风气之先河。
所谓“看话禅”,又作“看话头”“话头禅”“机关禅”等,就是参看古代禅师旧有的话头公案,就其中一则古人的话头,历久参究来作为开悟门径的一种观行参禅方法。
比如,宗杲提倡参究的话头有“一口吸尽西江水”“东山水上行”“庭前柏树子”“麻三斤”“干屎橛”“狗子无佛性”等。
最常参的是“狗子无佛性”。最先提出参这一话头的是黄檗希运。他曾说:“若是个丈夫汉,看个公案。僧问赵州(从谂):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但去二六时中看个无字。昼参夜参,行住坐卧,著衣吃饭处,阿屎放尿处,心心相顾,猛著精彩,守个无字。日久月深,打成一片。忽然心花顿发,悟佛祖之机,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头瞒,便会开大口。”
“看话禅”经宗杲的提倡而广为流传,成为宋代以后禅学的主流之一。
(四)“呵佛骂祖”与“丹霞烧佛”
由于体悟境界的不同,禅师往往有许多惊世骇俗的言论和举动。比如德山宣鉴有言:“……这里无祖无佛。达摩是老臊胡,释迦老子是干屎橛,文殊普贤是担屎汉,等觉妙觉是破执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疮疣纸。四果三贤、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自救不了。”
除此之外,禅宗另外一些著名的公案还有——临济慧照禅师上堂云:“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常从汝等诸人面门出入,未证据者看看。”进僧出问:“如何是无位真人?”师下禅床,把住云:“道!道!”其僧拟议,师托开云:“无位真人是什么干屎橛!”便归方丈。
此公案被很多临济宗僧人所引用、化用。临济一派其宗风就是如此酷烈,故而临济义玄甚至有“尔欲得如法见解,但莫受人惑。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
世尊初生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顾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师(文偃)云:“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却,贵图天下太平。”
另一有名的公案是丹霞烧佛:(丹霞天然)于慧林寺遇天大寒,取木佛烧火向。院主诃曰:“何得烧我木佛?”师以杖子拨灰曰:“吾烧取舍利。”院主曰:“木佛何有舍利?”师曰:“既无舍利,明日更取两尊烧。”
临济义玄本人引用前人成句解释说:“如来举身相,为顺世间情。恐人生断见,权且立虚名。假言三十二,八十也空声。有身非觉体,无相乃真形。”
这几句的意思是说,如来是为了顺应世间人的情感,不得不暂立个虚名。只有无相无形,才是如来的“觉体”和“真形”。如果执著于佛的“名”与“相”,仍不算彻悟。
但是,“呵佛骂祖”这种激烈的禅风,不用说同别的佛教宗派相比,即使是在禅宗内部,对这种放浪不羁的做派,也有争论。比如元代的高峰元妙禅师,持戒谨严,他反对丹霞的做法。他说:“丹霞烧木佛,为寒所逼,岂有他哉!若作佛法商量,管取地狱如箭。”他的意思是说,丹霞因天冷烧木佛,有其特殊的原因,如果主张用这件事来参悟佛法,便是落地狱的罪过。
(五)“平常心是道”——禅师的超脱与入世
“平常心是道”,是马祖道一提出来的。他强调从当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证悟自己本来是佛,任身心自运,自然自在。
马祖曾开示众人说:“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他提出“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
百丈怀海发展了马祖的思想,他主张一切无求。“不求佛法僧,乃至不求福智知解。”他认为,每个人自己即是佛,如果再求佛,好比“骑牛觅牛”。大安禅师未悟时问百丈:“学人欲求识佛,何者即是?”百丈说好比“骑牛觅牛”。大安又问:“识得后如何?”百丈说:“如人骑牛至家。”
六祖慧能最早曾强调,佛法与世间不即不离:“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
赵州从谂禅师也提倡“平常心是道”,认为开悟后之境界实与开悟之前并无不同,不过与日常穿衣吃饭依旧浑然一体。
问:“如何是平常心?”师曰:“要眠即眠,要坐即坐。”曰:“学人不会,意旨如何?”师曰:“热即取凉,寒即向火。”
明初著名的禅师楚石梵琦曾说:“和尚子莫妄想,起心动念是妄想,澄心息念是妄想,成佛作祖是妄想。往往将妄想灭妄想,无有了期。”他的《明真颂》中说:“禅师不假多知,饥餐渴饮随时。……十二时中快乐,谁能似我无忧?”
那么这种对于日常生活的回归,就必然带来对其超脱性的质疑,亦即既然完全回归到了平常的状态,那么禅悟者和凡俗人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里我们还是来看看禅师对此种质疑的回答——源律师问:“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师(大珠慧海)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曰:“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师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
也就是说,禅师所追求的平常之道与凡俗日常仍有很大的不同。可以以青原惟信有名的“三重境界”来比喻——“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六)中国禅学的影响
禅宗在中国佛教各宗派中流传时间最长,至今仍绵延不绝。它在中国哲学思想上也有着重要的影响。胡适曾言:“……禅宗是一种运动。是中国思想史、中国宗教史、佛教史上一个很伟大的运动,可以说是中国佛教的一个革新运动,也可以说是中国佛教的革命运动。”
宋、明理学的代表人物如周敦颐、朱熹、程颐、程颢、陆九渊、王守仁都从禅宗中汲取营养。禅宗思想也是近代资产阶级思想家如谭嗣同、章太炎建立他们思想体系的渊源之一。
中国禅学对外传播亦甚广泛,影响深远。8世纪,新罗僧信行入唐从神秀受法,将北宗禅传至朝鲜。道义从马祖弟子智藏受法,回国传入南宗禅,称禅寂宗,后改称曹溪宗,为朝鲜禅宗主流。12世纪末,日本僧人荣西入宋,受法于临济宗黄龙派虚庵怀敞,将此宗传入日本,称千光派。俊荷受杨岐派禅法,回国弘传。南宋末年,中国禅僧有很多东渡日本,传杨岐派禅法。13世纪,日本僧人道元来华,学习曹洞宗禅法。回国后,成为日本曹洞宗的创始人。17世纪,福建黄檗山万福寺隐元隆琦应邀赴日本弘法,设坛传授禅戒,成为与曹洞、临济并列的黄檗宗,至今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