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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和光同尘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

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尹关子,你问修炼与日常为人的关联,老朽认为,为人处世,若过于清高而致不能和容于世,则是自我骄慢了,大道不是如此。) “道”这个容体,无所不包,其大无外,显现为至虚至无。其能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是万物的宗主,还能是什么呢?

道与万物毫无相争,万物相争相克,都为她所包容宽容和容。有光芒的地方,她表现为光芒,她是光芒么?尘暗的地方,她表现是尘暗,其实并非尘暗。在清虚的环境下,她的表现是似存似不存,无迹可寻,无形可状,变幻莫测。

还能怎么描述她呢?只能说,在天地未有之前,她就存在的了。所以,她就是天地万物的根祖。

解曰:

本章老人家阐说大道大无其外、深无其极,以其虚无容生万类,是希望后人效法此性,做到心中空空,有容乃大,从而做到物来事应,从容立于世间,一尽炼命之功。这应该是缘于当时年代,不少人喜欢清誉而卓然独立,结果背道而驰。

能合于一个 “湛兮似或存 ”,即是修道。

随波不逐流与随曲就伸

“终南捷径 ”的成功,是缘于隐人逸士的清高。所谓清高,是因欲念之寡,无意与人争高较低,而彰显其 “清”;这些人意志独立,生活恬淡,欲望不多,相对清静,因而对事物的认识渐合自然,或更加透彻,故显其 “高”。这个 “清高 ”也是相对概念下的现象,古今清高之士不少,但也不多。

先秦时期,著名琴师伯牙奏曲,樵夫钟子期听到了,说琴声昂然如临高山,汪洋如对江河,于是伯牙视子期为知音。子期死后,伯牙认为没有知音欣赏,于是焚琴并终身不操。

这个子期,可谓真正的高人逸士。他通韵律,无人可及;懂伯牙琴意,是 “和其光 ”;隐于樵,不因通韵而自放妄,至死恬淡无为,是 “同其尘 ”。

相反,屈子投江,则是屈原过于清高所致。

屈原临江,过路一渔父说,沧浪之水清的时候,可以用来濯缨;沧浪之水浊了,可以用来洗脚。言劝屈子随波,讲了个飞龙在天、潜龙勿用之道。如抗战期间,广大敌后工作者,就是做到了和其光同其尘,挫敌之锐解己之纷,从而保全了自己,继而送出大批情报,最终为抗战的胜利步步取得先敌之机。若非和光同尘,身安尚且不能,何谈革命大业呢?修炼,不就相当于在红尘中做卧底吗?

李白、杜甫等历代贤士,也是一身学问,因为不能和当权者和光同尘,不能做到 “挫其锐,解其纷 ”,在事态发展不合己意之时,走向一个极端,终致不能实现政治上的抱负;一身学问不能付诸实践以服务社会、造福苍生,诚憾事也。

六祖慧能,则是一个真正的隐士!得衣钵之时,道果已摘,但还觉得未尽其微妙,于是与猎夫为伍,放牛放羊以自炼,至圆满无碍,才出来布道,是一个和光同尘的典范。基于此,伯端师说:“修行混俗且和光,圆就圆兮方就方;晦显逆从人莫测,教人怎得见行藏?”教导后世修炼者混俗和光而为人事。

世间任何一个人,与万类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如果时时处处只按自己的意志与风格行事,很容易得罪太多的人,太极拳称之为 “有过 ”。如此,时时地地事事空耗心力,而不能有效地做事以服务人民,实现个人终极政治理想或其他抱负,说是自绝于人民毫不为过。

太极拳法,就是充分承明了和光同尘的道理,所以讲究 “无过不及、随曲就伸 ”,时时处处不与来力相争相抗,而以引进落空之术,实现了自身的稳固和以弱胜强。

“随曲就伸 ”,是对 “无过不及 ”的补充,也是对太极拳劲力变化的要求,走架和打手都不离此。在打手过程中,“随曲 ”的表现为敌退我进,手法上表现为敌曲我伸;“就伸 ”表现为敌进我退,手法上表现为敌直我曲;不硬顶硬抗,只在圈里打转,求运动中寻机歼敌。不如此,不能实现牵动四两拨千斤,做到柔弱胜刚强。如果做人做到这个境界,肯定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这也是太极拳不言之教的一种表现。

除了做到空间上的 “随曲就伸 ”,还要做到时间上的 “随曲就伸 ”,拳论谓之 “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 ”,是太极拳应敌时对劲路、劲力速度变化的要求。在养成人刚我柔的走化习惯后,尤须加快速度,不论来力速度如何,皆能应力而走,速度和劲力都能做到毫厘不爽,到此境界,方能以散手应敌。所以,“立如秤准,活似车轮 ”,是做到动急急应、动缓缓随的前提条件;此时劲力如水,倒在碗里为碗状,倒在杯里呈杯形,这是劲力上时时处处的和光同尘。其作用,于老人家所阐,即是 “挫其锐、解其纷 ”。因此,拳架练习讲究快慢相间,推手练习也要讲究快慢相间。

推广到做人,“和光同尘 ”不光是一时一事的需要,更是在任何时候都不制造敌人,只是把握自家心地时时处处的不起波澜。这要求能放下自己看事做事的标准,大度地去为人为事,不是表面 “哈哈 ”而背后 “哼哼 ”。所谓随缘,也就如此吧。

能和光同尘如此,即是做到了 “不争 ”,不争,说明个人的欲望得到了有效的治理,如此,实现 “无欲观妙 ”也就自然而然了。

舍己从人与放下

老人家提出 “和其光,同其尘 ”的处世概念,是对修炼心态的基本要求,也是修者本人必须要过的一个心坎。而 “湛兮若似存 ”,与和光同尘互为条件或结果:无 “湛兮 ”之胸怀,难以做到和光同尘;做不到和光同尘,则难为 “湛兮 ”。

前人说 “宁带千兵,不带一僧 ”,说和尚、道士难伺候;引申开去,就是修行之士最难伺候。不少人自觉看淡世事堪破红尘,于是不愿受任何约束,甚至骄慢自大,在佛家,这是落于 “我慢 ”,在道家属于过度 “清高 ”,总是一个 “我相 ”;有这么一相在,终是不静不空。

老人家深知此患,因而开篇说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 ” ———真大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大无其极、深无其极,是天地万物的宗主。《清静经》也说:“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可见道的胸怀何其宽广!她无形无名,生育了天地万物,予天地万生提供了成育的时间空间,却没有私意,没有我见。其后,老人家多次阐述大道的无私谦和与不欲,如 “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 ”,而三十四章则通篇赞叹大道之大、之博、之无欲:“大道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于大。是以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第三十七章则说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如此,有比道更 “大”的吗?人羡天地之大、大道之大,想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想永登极乐、位列大罗,于是向道而修炼。然而,若无大道那种虚净胸怀,如何与道同在呢?所以古圣所求的天人合一,是尽人以事天,退人心合天心,以人性合天性,以人德应天德,是人向道,而不是道向人。因而要求 “放下 ”人心诸幻,去合一个 “湛然 ”。放下,是理,也是法,是结果,也是过程。

落实到现实生活,放下是把自己的标准和概念搁于一边,去理解他人,不是要求他人理解甚至指责他人。大道 “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 ”、 “万物归焉而不为主 ”,是大道 “我小 ”之心的作用,是因其 “常无欲,可名于小 ”而 “故能成其大 ”,表现是没有标准。之于做人,能放下自我,和任何人打成一片而又自持清静,就是和光同尘,也是随喜众生了。

发心修行,是修炼第一步,是懂得了 “放下 ”这个道理。离开我见,是修道的第二步,放下的过程。 “我”全没了,是第三步,尽性之功,是放下的结果。大道至简,放下即是。放下的方法呢?人习惯于 “穿衣服 ”,最终为的是一个面子。如果能放下自我,合于对方的标准,不但不会没面子,可能会更有面子。太极拳能引进落空以弱胜强,就是能在交手时,不丢而接,不顶而引,连顺加带,从而使对方失重前仆— ——这就是 “放下 ”来的面子,是舍己从人妙用的方法和结果。

从拳而论,舍己的目的不是 “从人 ”,而是 “从人 ”的劲路,随势破坏对方的稳固,最终实现 “坏之 ”和自保。修炼之士明因果、求超脱,舍己也非真舍,为人不争不闹,只是舍了一个胜负或大小的概念,落得个清静自在,这就是在人世间化劲,和光混俗。

所以,不管他人如何说评自己,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于纷纷乱乱中不纵一己之欲,不逞一时之强,保持自心的清静平和,此即超然!以此出世之心态,入世尽人以事天,这就是放下!可见,放下不是逃避,而是平常心作用下,对事物的正确面对。能拿得起,放得下,酒色财气皆作道场,慷慨赴死亦从容。如果拿不起,放不下,吃素持戒也绊道心。所以,能和光同尘,于纷乱红尘中独守一方心田,简直如同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帅首级,真大丈夫也!

本章老人家开篇说道的深大广远,继而说大道运化之包容,寄言后学以道为宗为师,以合道为旨,大度地为人为事为心,传下一个和光同尘大法。从修心炼性的角度而言,此法更胜 “忍辱 ”一筹,能和光同尘坦然自定,何须忍辱,何须逃避呢?心头有个 “忍”字,终究是没有放下,没有离相。如果能离一切相,则和光同尘无所忍、无所住,必能于红尘中暗立卓然了。可见,老人家是在阐述如何在人世间把握修炼,未曾要求尹公跟他私奔,一道逍遥西去,所以修行无须躲避人世。

修炼,都讲与人和光同尘,如果能与大道和光同尘,结果又如何呢?

结合前三章,一树三枝,至此阐道毕焉。然而,天道垂象设教,终是希望天地大治,并非人人是上上根器,总需要有个返朴归真的过程,故而,尹公必为后人细问,而老人家也必将展开更详尽的阐述。

话题打开了,他老人家收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