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 “烧”,是人类思想赋予的动作名称,名 “烧”。
烧的过程中,心理变化也是一 “相”,心理反应之相— ——相有有形之相,有无形之相。有形的相,是人类为了辨别事物而赋予的 “名”,无形之相是意识产生的概念或感、识。这些相都不入心,便是 “空”。这个 “空”,也是人类表白的一个 “没有了 ”或 “不存在 ”的意思,落实到修炼工程,是视若无睹或不放在心上,称为 “空”或 “无”。
空与无也是一个概念!一个相。
空相、无相也丢去!即做到 “无无亦无 ”,这才得 “湛然 ”。按佛家说法,是不着色,即不着相,不着空— ——不着顽空相,这样 “真”的 “空”“无”了以后,才可以识真性,在此基础上有个人天交感,即是 “结金丹 ”,具备 “知”“道”能力了。
因而,《清静经》几百字,《道德经》五千言,以及《金刚经》翻来覆去的阐述,只是为了让修道者心中空空,不着于一丝一毫的境、物或念,这就是放下,是实现通达 “无我 ”的要求和炼命的前提。
可见,所谓参悟,是在考 “看无 ”的功夫。
两句下来,老人家先说明大道的不可言说,再强调 “名可名,非常名 ”,然后接着阐道(强为之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老人家用词真是简练至极!
无中生有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无”,是什么?
“无”是老人家说的那个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无名无象的 “存在 ”。这么一个存在,化生阴阳,即是 “有”;是这个 “有”的变易化生了万物,因而后文有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的阐述。
反观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两句,实际直接说破万生万物 “来去 ”的真相并道破了丹道的根柢:我秉二气来,当乘二气归。这是一个无中生有的工程,施工方体现为修炼者本人。
道家修炼,按老人家第十六章强调,要做到 “致虚极,守静笃 ”,要求行功时以二目默默下照丹田,心念则全部放下,以至无知无欲,三丰祖师称之 “恍恍惚惚存有无”,这是动的前提。但此无知无欲,只是地势坤的 “不动 ”,并非冰封心地之意,否则无来天行健之 “如如 ”,因而不可失之于昏沉。
静极必动!这是静的目的,也是致虚守静的结果,术语称之为 “雷”、 “震”,属于 “真阳发动 ”;是 “无”中生 “有”了,这是初步的有;如果于恍惚交泰之际眼前有金光闪现等异象,即是大丹 “前来 ”诞生,紧随此动之阳,并进行培固育长,即能渐渐得到无上的有,这个工程即是金丹大道。
所以,炼丹不是炼有形的什么,而是通过保持自心的无欲和清明,得阴阳二气的和合,即无为条件下的和谐融合交化的过程、作用或结果,从而育炼一个 “似存在 ”。
佛家强调 “空”的根本目的也在于此— ——觅 “空”为寻 “有”,即真空妙有;如果死死执著于一个空字,就落到一个空相里,不可妙有了。所以,得 “空”还需要悟 “空”,不可以拿顽空境界去作身口文章,因而《清静经》要求 “无无亦无、湛然常寂 ”———连 “空”“无”的概念都空掉。这也是太极拳强调 “静中触动动犹静”的原因,拳论开篇就是在阐述,拳的本质是求阴阳二气的和谐共在,练拳时把握住一个动静之机,就是开了 “玄牝之门 ”,此谓 “太极有始 ”,也是 “无中生有 ”的本来意思。
这忽然的一动,就是灵机一动,也叫 “觉”,是先天神气来归,是 “真我 ”醒来的征兆,所以有此 “觉”就是初步开悟了,觉悟一词正是此意。但此一动一觉,因为每个人的修炼起点不同,更多表现为轻轻一动,是初步开络脉的过程,所以四十八章有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的阐述。说明一般入道需要一个过程,一个修的过程。
如今 “无中生有 ”一词,已经是莫须有的另称,沧海桑田了。
无中之生有,为 “无欲以观其妙 ”,此后运转工作即属 “有欲以观其徼 ”。于 “徼”字之别,又有 “有欲以观其窍 ”的表述,由此道家传下了 “有欲观窍,无欲观妙 ”的修炼心法。
从上文可见,妙,是先天真气发动时的 “情致 ”, “无欲 ”是观TA来,“有欲 ”是观TA来干什么,因此观徼之说极为贴切。从治世的角度而言,观妙,相当于本王归来或立世,而观徼相当于本王立世并无为治世,滋养万民。观妙观徼,足也。
有欲观窍,从何说起呢?
所谓观窍,不是观身上某一个穴位,此窍也不在身外某处悬留着,前人描述,说 “一孔玄关窍,乾坤共合成 ”,可见此窍是先天真气发动的 “地方 ”,是老人家后文说的玄牝之门。观,有守候等待之意,相当于蹲守潜伏寻机抓捕,因而是 “玄之又玄 ”———没有形状可以比拟,也没有具体的地方可以寻觅,所以释迦老人才说 “不可说,不可说,吾法妙如思 ”。
无觅处,无可拟,如何去 “观”呢?
比如练太极拳,行功歌强调 “静中触动动犹静 ”,能在行拳时做到神聚气敛,刻刻留心在腰间,即做到了意注丹田,这即是静和 “观”。此时心无旁骛,眼看的只是拳,身体力行的只是拳,如此全身心地投入拳中,不知我是拳,也不知拳是我,浑然两忘,只是在 “势势存心揆用意 ”,这也叫静和观。在此不经意间,身上蓦然有动,就是 “TA ”“来”了,此为 “无欲观妙 ”;与之同时,存心在兹而不加以干涉,即是 “观徼 ”。如此练去,拳就算活禅了。
如此,在动中去练心练静,最终使心性归一,即是做到了 “动时练性 ”;而拳我两忘,至身有所觉,则是做到了 “静时炼命 ”。从这个意义上讲,太极拳就是性命同修的拳种,练拳的过程就是尽性立命的过程。
综上可见,所谓观,观妙是合 “玄”,观徼是为 “玄”(更有随 “玄”之意),两观之前还有一个候 “玄”过程,即观窍。如果勉强比喻,观窍相当于电学上于黑暗中寻找正负极相交,至于 “二极 ”相接快慢及准确与否,全看 “摸黑 ”功夫;观妙是见正负电子相拥,而观徼是看电量流行。这个 “观”是不观而观,更有静静地去干的意思,所谓静观其变也。如果死死执著于一个 “观”字,可能又落到 “徼”的角角去了,因而老人家强调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要求思想上不作分别。
老人家告诉尹公 “常无欲以观其妙,有欲以观其徼 ”,是把炼性立命的道法说了个透。然而,人在人世,极难做到不着色、不着空,不落于 “有”,也不落于 “无”。不修炼也罢,一旦看到修炼二字,立即落入一个 “修”相 “炼”相;看到空字,又常常死执一个 “空”相,这就落于 “有”了。后文说无为而无不为,又理解为去做得率性,反而把后天习气当成先天之性。所以,能丢掉一切文字意思,不知什么是有、是无,也不知什么是修或不修,不知率性与不率性,所有概念都不在的状态,才是无欲,这个状态就是 “放下了 ”。无欲而得之,依然不欲以事之,这就是金丹大道,本就无为,本就自然!从这个意义上讲,没有什么是需要修悟的,清静就是道,问法就是骑驴找驴。
也许尹公当时乍闻此论,思想还停留在有和无的概念上,心中泛起涟漪,怎么又是有又是无的,难解其意。于是老人家接着说,这 “无欲 ”和 “有欲 ”,就是一体两相,一个概念的两个表述,前者是窥源而见流水,后者是开源而见水流— ——出而异名,同谓之玄。有无同在,有后天人意就失了道意,退了后天人意就见了先天真意,不可以后天人意干涉先天真意,这是万法的根本—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同根同源,诸法平等
修炼诸家,多有 “外道 ”之说,当代凡是不合本门的,都被称为外道。
老人家说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实质已经是指出了天下万法的根本:千门万教依法而别,阐述的根本都是大道,诸法只是通达这个根本的方式,所有法的根本只是在 “一心 ”上做文章,这是 “万法归宗 ”之一斑。
比如儒家,强调的是 “修身在正其心 ”,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还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什么是 “至善 ”呢?
至者,无以出其右也。所以,“至善 ”就是最善,是根本善,也就是佛道两家说的慈悲,是道显现的一个 “性”。“止于至善 ”,就是做到明德博爱,合于大道,因而才说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
什么是 “本”,什么是 “末”呢?
本是源,是元,是始,是根,是老人家阐说的 “无”,是道;末是现在的状态,是老人家口下 “有”后的存在。如果勉强以树来比喻,本是树根,末是树梢。如果以自然和树勉强比喻,本是大的,包括阳光、空气、水分、种子等,末是树。如果以河流勉强比喻,水形成并流出的时或地,是本;水流到或流去的时或地,是末。譬如长江黄河,都源自青藏高原之巅,形而下之,则有了长江黄河之别,源自一脉而脉象不同;虽脉象不同,但都向东流而归于海。所谓 “知所来去 ”,就是 “长江黄河 ”需要知道青藏高原的水从哪里来,于修者而言,是需要通过 “修炼 ”去明悟的理。
可见,儒家的修身就是指修炼,只是没用修炼这个词。
站到修炼的方法和角度来看,本是道,末是众生现在的状态;佛家、道家、儒家、“耶家”、伊斯兰家,是通往大道的几条主干道。这些主干上,还有数不尽的小干小枝,而且还在生长发育新的枝干。
如道家,有正一派、全真派等。什么是 “全真 ”?纯而无杂,天真不假,就是全与真;正一呢?止 “一”也,正法不二也。第三十代天师张继先说心是万法之宗,道为体,法为用,人身自有元精、元气、元神三宝,依此三宝在自心上做文章,就是破妄。
佛家,释迦佛也持这种思想:所有的相都是虚妄的,如果见诸相无相,即见如来。从阴阳角度而论,诸相为表为阴,实相为里为阳,互为阴阳而已,因此是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比如国人说的苹果,英美人叫Apple,日本、俄罗斯等世界各国也各赋其名,都是这个;把 “这个 ”吃到肚里就是得到了。净土宗念阿弥陀佛能得以往生,禅宗一脉正法眼藏独立妙心,密宗也能得超脱,一枝一叶尽关佛心。
由此可见,一切法都为修证大道而存在,落实到人,是各家修众都在追根,只是寻觅的方式方法有所不同。不管持哪种法门修炼,只要心存大道,把住一颗正念皆可,而互称外道显然不妥。正如抱着一个饼子,不管如何下口都可以把饼子吃下,都可以吃饱肚子,并非一定要在饼上划上线,标明经纬度,然后找到某个点下口,才算正确地吃。再如太极拳,不管是下势还是独立式,是进步还是退步,是搬拦还是捋缠,都在一套拳中。不管哪个门派,都遵循王宗岳太极拳论,走的都是八门劲别,追求的都是 “太极 ”一气,拳自心出,法自心生,各种拳势最终只是拳法表达出的相,各家练的都是 “太极 ”。
就太极拳而论,练拳是认识 “动静之机、阴阳之母 ”的过程,做好这个身心文章,以拳参道、悟道,最终合道合自然,是其终极思想,这是三丰祖师强调 “武为末技 ”的根本原因。清代陈鑫承此思想,说 “拳虽一艺,而理贯大道 ”,其拳诀中多有论述。最典型的是其所赋上步七星诀:脚踢拳打下乘拳,妙手无处不浑然。任他四围皆是敌,此身一动悉颠连。我身无处非太极,无心成化如珠圆。遭着何处何处击,我亦不知玄又玄。总是此心归无极,炼到佛家一朵莲。功夫到此仍不息,从心所欲莫非天。所以,就太极拳而论,虽门、派、人的拳相不同,所练最终都是 “太极 ”,都在以有形演无形、求无形、合无形;如果能炼悟不辍,得真意、觉证菩提,即是超凡入圣。那么少林拳呢?其实和太极拳一样,都是拳的分流,其根本都是为练精气神,各式拳家最终的建树就在于此。至于如何练,或偏爱某个风格,只是个人爱好或是缘分使然。再推而广之,任何社会实践活动都可以通达 “无我 ”。如此,正如佛所说,一切法皆是佛法。何来外道之说呢?
所谓大道无言,开口即错,老人家不得已开口言说,一句透底,二句授法,三句说了见底条件,结尾总结了所有实践活动的根本目的。道不远人,只此一章已透彻大道奥义,形、骨、脉俱足,可以就此放行出关了。然而既已开口,故事总要继续发展,一如后文所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第一章虽已俱足,只是根干有了,总需要发几枝。
于是,随着尹公的再问,老人家必然继续阐说 “有无 ”二义,这就是第二章的核心:一阴一阳之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