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23日,中国爆发全面抗日战争半个月后,在吉隆坡最高档次的黄金半岛大酒店最豪华的贵宾厅里,一场高规格的宴会刚刚结束。厅内弥漫着浓浓的曲终人散后的残留气息。
今晚的宴会,是李孝式以泰有锡矿的名义举办的,公开的目的是为了欢迎新任警长、他的剑桥校友佩拉克到任。
此时此刻,贵宾厅的休息区里只剩下他跟佩拉克两人了。李孝式熟练地点燃了一支来自古巴的雪茄,递给佩拉克之后才小心地问:“事情真的一点旋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佩拉克摇摇头,“你们的要求与英国政府的外交政策不相符,英国受战争的伤害太深,对现在的英国政府来说,财政和经济的危险,才是国家必须对待的最严重、最急迫的危险,其他一切都必须让位,必须等待。当然更重要的是,英国已经厌倦了战争。”
“可是……这是纯粹的民间行为,我们会将活动限定在华侨范围内。”
“只要有‘抗日’的字眼都不行!”
“你是说……只要不出现‘抗日’两个字就可以?”李孝式敏锐地抓住佩拉克的英文用词,几乎是急切地问。
“你……你是不是自己想到什么其他的方法了?”佩拉克盯了李孝式一眼,这个矮个子的中国人,向来是钻空子的好手。
“其实我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给战争推波助澜,而是为了那些可怜的难民、伤兵……”这样说着,李孝式脑子里的念头已经柳暗花明了……
从香港回来后,李孝式在悲恸中完成了雪兰莪中华总商会的成立,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他从未好好亲近过的祖国就爆发了全面的抗日战争。虽然早在1931年“九一八”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就敏锐地感觉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重蹈父亲的脚印。
战争的消息传来,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刚回到部队的弟弟李孝威,上次回香港,听母亲说镇隆家乡的亲戚给孝威介绍了一个对象,两家正在考虑让孩子们自己见个面。孝威应该还没有见到他的准女朋友吧?想到这个李孝式的心就揪起来了。中国自清末开始老被人家欺负,在国际上的地位太低,连带中国人在海外都被外国人看不起。侵略者打到家门口去了,作为海外的游子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所以,李孝式最先想到的是怎么帮上祖国的忙。最初他是想参照全欧华侨抗日救国联合会,在吉隆坡成立一个马来亚华侨抗日救国联合会的,结果在民政事务局通不过。鉴于环境复杂,他就没有兴师动众地去协调,准备找个时间私下里找殖民地当局的相关官员通融一下,精通法律的他知道,组织要合法,才能名正言顺地放手开展工作。刚好碰上在剑桥大学读书时低他一届的校友佩拉克升任警长,就借庆贺之机找他了解内情、商量对策。原来英国政府因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遭受重创,国内普遍存在厌战情绪。为了迎合民众渴望和平的心理,尽快在经济上恢复元气,维持英国在欧洲的霸主地位,英国统治当局对全世界宣称“一切战争都是错误的,任何国家以任何方式诉诸武力都违背人类精神上的和谐与理智”,呼吁“拒绝支持或效力于任何付诸武力的政府所从事的战争”,于是就有了佩拉克的“只要有‘抗日’的字眼都不行”的回答。
现在,李孝式已经想好了可以更换的字眼了,他需要更清晰地理清思路。
“你一定要干的话,只可以从筹赈难民方面着手。”佩拉克打断他的思路,“不过,作为朋友,我真的不赞成你那么干,好好做你的生意吧,中国太贫弱了,需要干实业的人,你可以通过干实业来支持你的国家,不要太多地掺合到战争中去,那是野心家和狂人的事。”
“对了,就成立一个华侨筹赈祖国伤兵难民联合会。”李孝式激动地说,他根本没有听清楚佩拉克对他的劝告,转过头才看见老朋友正担忧地望着他。
“亨利,你让我担忧……我不会支持你的!”
“亲爱的佩拉克,没有谁会喜欢战争!可是当有人用刺刀逼着你时,你只会选择退却吗?我只能选择不逃避,我对我的祖国和亲人有责任,换成了你,也会像我一样的!”
佩拉克无言以对。“愿上帝保佑你,亨利!”分手的时候,佩拉克由衷地说。
李孝式刚回到家里,妻子关小舫就告诉他说母亲打电话来了,说剑桥要来马来亚,已经出发了,让他派人去新加坡接船。
“让母亲也过来吧,那边已经不安全了,让母亲将生意交给几个掌柜打理,可动用的资金都转存到花旗银行去,安排好了就过来,我这边走不开,无法回去……”见妻子欲言又止的样子,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阿妈说剑桥病了……”
“病了?什么病?病得重吗?”
“中西医都看了……就是无端端的发热发冷……不过,妈说剑桥的抵抗力强……”
“明天就叫林管家去新加坡,在码头守着,接到了及时报个信。”李孝式打断妻子吞吞吐吐的话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国事未了家事又至!“你先睡吧,我还要打个电话。”
李孝式说着就转身去了书房。他连夜拨通了新加坡陈嘉庚家里的电话,跟他商讨成立筹赈会的事……
“在香港九龙有个叫青山的地方,青山上有个梁园,我和祖母就住在那里。日本人打进中国之后不久,中山大学就搬到了香港,我当时就在中大的华侨班读书。在那里读了1年就生病了,学校联络不到父亲就联络祖母,是祖母亲自去学校把我接回家,在路上就不省人事了。”李剑桥在回忆自己来马来亚的经过时这样跟笔者说起当时的情景。
“我的病让祖母急坏了,祖母一个女人家,缠着三寸金莲的小脚四处奔波,要打理广州和香港的生意,还要带着我到处找医生看病,中医西医都找,还要为在内地战场上的叔叔担心,我记得祖母将我送上船的时候都哭了,那时候我还未满14岁,就要一个人漂洋过海投奔父亲。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堪回首……”说起祖母,年迈的李剑桥不胜唏嘘。
李剑桥的病稍微有所控制后,甘固真就将他一个人送上了往新加坡的船。四天半到新加坡,刚下船就见到父亲派的人,在码头举着写着他名字的牌子在等他。到了吉隆坡,父亲带着他去看当时有名的苏开门医生,给他吃一种据说是世界上最贵的西药,折腾了好一段时间,发冷发热的症状才消失。病好后,父亲就送他进了吉隆坡美以美学校。李剑桥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接受英文教育,他是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唯一一个在美以美学校读过书的孩子,也是李孝式唯一一个接受过中文教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