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作家狄马先生畅谈读书之事时,他讲到,长期养成的“阅读惯性”使他无法停止阅读、思考与写作。我觉得他的这番话非常地贴切,联系到自己的情形,便久久地不能释怀了。
细细算来,参加工作已是整整十个年头了。不敢说这十个年头我一直在埋头苦读书,但敢说这十年来我从未放弃阅读,在一直不间断地读书。固然读书是为了学习,学习是为了进步。尽管自己没有在十年间“进步”到哪里去,但阅读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成了我自己生命存在的一种需要,正如狄马先生所说的有了“阅读惯性”。你无法想象让百米冲刺的牙买加选手博尔特在逾越百米之后让他马上停下来的情形。如果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委屈与难为他,甚至是有些与他过不去。
做学生的时候,是去寻找书本里能有益于“龙门”一跃的养分去读书学习,寻一口饭吃,有许多不感兴趣的书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学。参加工作后没有人逼着你去读什么、学什么。纯粹是由了兴致,信马由缰地去读,去享受,去体验书给我带来的那种身心愉悦了。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与妻子两地分居。一城一乡。我在县城的一个部门做文书工作。妻在乡村中学教书育人。那时城里也没有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在办公室里放一床铺盖卷算是在这个城市落了脚。在那时,上班与下班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区别。每当下班时,局长最后一个走出单位大门,全单位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无家可回省却的麻烦是非常多的,也给我带来富裕而充足的时间。不读书去干什么?不知不觉地便把读书这事给上瘾成性了。
夜深之际,整个单位悄无声息,没有了白天的嘈杂繁芜,便摊书而静读。读到王禹偁的《黄冈竹楼记》里的办公归来的闲暇,身披鹤氅,头戴华阳巾,手持《周易》一卷,点上香,静静地坐在这儿,排遣开尘俗的思虑时,几近尖叫,反复用笔勾勒之后,伏案而起,兴奋地在房子里不停地走动。欣赏那种“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的境界。这个古典的公务在身的读书人形象,在我的脑子里深深地扎了根。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阅读习惯。关于读书的时间、环境,古人的说法讲究非常之多。张潮是个非常有情趣的古人。他在《幽梦影》中说,读经书适宜在冬天,因为冬季使人精神专注,读史书宜在夏天,日子长呗。诸如此类的说法还有,什么书适宜孤坐一室静读,什么书宜与友人共读。说得非常令人信服。然而许多东西在传承的过程中走形、变样。我就不做那么多的讲究了。不过对于读书之姿势我是讲究的。我是个慵懒之人,喜欢舒适。躺在床上卧读便成了我阅读几乎不变的一种方式。有时躺在床上,读到兴致的时候,呼地坐起。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极好模仿,也学我躺在我身边床上看童话书,居然还把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我们都沉浸在阅读中,妻喊我们吃饭时突然大惊小怪地咯咯笑我们父子俩。我才发现儿子的读书姿势,也就不由哈哈大笑。
父亲不识几个字,但他供我们姊妹几个读书的心劲却很足。我常常觉得别人的家学源远流长,自己家的文化气息却很显不足。这种自己对自己的成见一直以来在内心深处保留。近期传到手中的一本《杜氏谱志》却彻底摧毁了我的这种不公正看法。不看家谱,我敢肯定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知道自己的曾祖父叫什么,我发现自己高、曾祖父居然都是什么庠生、增生之类的身份。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山村,这种读书的名分应是相当了不起。村子庙堂门侧立的一块石碑碑文的作者正是自己的六世祖。我就觉得这些刻在斑驳离落的老碑子上的这些文字,读起来时是多么的温润我的心灵。我也忽然明白,祖上留下那座旧宅子大门上模糊可辨的“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石楹联的全部含义。
在古代生产力极不发达的条件下,人们衣食堪忧,不得不为生计奔波,所以对人生有书可读、有时间可读书、有资财可读书,看作是莫大的福分。便有了读书是福的说法。有的古人甚至认为,如果没有书读,没有笔墨写字,没有棋下,没有酒喝,人生则毫无意义。生于康乾盛世的乾隆年间的清人沈复在《浮生六记》中说,“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居苏州沧浪之亭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想想古人,新世纪的我们有多么优越的条件,那个又不比沈复强呢?上天对待我们岂一个“厚”字了的?
古代,书籍的内容非常狭隘,提起读书,无非是经、史、子、集,重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读偏了,难免要清高与迂腐。李白是清高的极致。他骑毛驴过华阴县遭拒,就作诗道,“曾使龙巾试唾,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想知县莫尊于天子,料此地莫大于皇都,天子殿前尚容我走马,华容县里不许我骑驴”。近乎可爱了嘛。迂腐之人则数不胜数。孔乙己是众所周知的。把读书人的颜面丢得几乎没了,他咋么能把偷不叫偷呢,唉!也有聪敏的读书人,说“清高固然可嘉,莫流于不识时务”。这话说的是读书人要识时务,否则会遭人厌恶的。
滚滚红尘中面对诸多名利的诱惑与冲击,能抽时间坐下来,读一点有益之书,来净化审视自己的心灵,情感有所寄托,才能觉得天地有情,万物有意,慢慢享受生命的过程,这才不失为一种雅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