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大雪象扯破的棉絮,纷纷扬扬下个不停。我呆呆地站在院内,胸中一阵阵感到憋闷,泪水又一次涌出眼窝。
“姐,进屋吧,外边冷。”弟弟又在喊我。我搓了搓冻得有些麻木的手,不愿挪动脚步进屋。不忍心看弟弟、弟妹那双哭红的眼睛,更不忍心看床上躺着的孩子。命运为什么对他如此不公?可怕的病魔在残酷地折磨着他。他才十二岁,不幸患了脑干瘤,不能讲话,不能动,每天只能进点儿流食。他天天看着挂在墙上的书包流泪,把大人的心都哭碎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清楚地表露出孩子的心声:“我想上学,我要上学去。”同学、老师、校长都来了,望着这个聪明懂事的孩子,班主任老师强忍泪水,把三好学生奖状放在他枕边,安慰到:“别着急,会好的,我们盼望你早日来上学。”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苍白无力。不这样扯谎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把从北京带来的鲜牛奶放下,起身欲走,孩子又哭了。他看看我,又看看枕边,示意我坐在他跟前,两行泪水小溪般流向耳边,打湿了枕巾。他心里有多少话要讲啊。可口不能述,手无法写。世上还有比这更痛苦的折磨吗?无奈,我只有认真地从他那清澈的目光中去读他的心声。他看看墙上的北京地图,泪如泉涌。他在说:“北京那么大,大夫那么多,为什么没治好我的病就让出院回家?”我眼前一片模糊,急忙低头抹了把泪水。孩子看看爸爸妈妈,又看看他们的口袋。我明白了,为给他治病,弟弟、弟妹走邢台、跑石家庄、上北京,已经借了一万多元,口袋里再也掏不出钱了。孩子哭得更凶了,伴着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和急促的喘息,让人欲看不忍,欲罢不能,撕心裂肺般难受。
我只请了两天假,不能久留。临回北京那天,我是一步一回头,望着孩子满含期盼的泪眼离开的。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奇迹般康复,蹦蹦跳跳去上学。我答应回北京后继续为他寻找好大夫,他泪光闪闪的双眼露出了喜悦之情。他在期盼着,强烈地期盼着。
然而,没过多久,我接到来自家乡的长途电话,说孩子已经离开人间,无需再寻找名医。那一刻,我的心好痛,喉咙哽咽着说不出半句话。我放下听筒,泪如雨注。小侄子的身影依稀在眼前晃动。多么聪明懂事的孩子,竟被上帝无情地召至身边,成为又一个“上帝的宠儿。”莫非他的聪明可爱遭天妒?刚刚十二岁,上帝于心何忍?
我的小侄子,姑姑好想你。总觉得你背着书包上学去了,还会回来。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你永远地去了,把无限的思念留给你的亲人、老师和同学们。
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小侄子的病情突然加重,精力明显不及。但仍在吃力地用眼睛跟爸爸妈妈说话。他们猜不透孩子的用意,急得小侄子直哭。一屋子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猜着,这种交流实在太困难了。还是弟妹办法多,她逐渐缩小范围,问事情与谁有关,小侄子那双明亮的眼睛转向身边的奶奶,然后又转向桌上放的两袋奶粉。弟妹突然明白了,忙问:“把奶粉送给爷爷、奶奶喝?”孩子微微闭了一下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母亲了解自己的孙子,如果不照此去做,孩子是不会答应的。她接过弟妹手中的奶粉,禁不住老泪横流。
星期天,几个同学陪小侄子玩儿,以消除他整日躺在床上的寂寞。石柱为小侄子带来两只新铅笔,他打开小侄子的铅笔盒,发现里边有两节一寸长的铅笔头,随手拿出来扔了:“太短,没法用了。”小侄子见石柱把自己的铅笔头儿扔了,急哭了。弟妹忙拾起来说:“不能扔,还能用几次对吗?”小侄子止住了哭,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妈妈,表示猜对了他的心思。如此懂事的孩子,怎不叫人无限爱怜?
如今,小侄子带着他的书包、课本、铅笔盒永远地去了。我亲爱的小侄子,你那么小,黄泉路上要走好。贤侄,在天堂里珍重。
1995年4月7日《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