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眨眼功夫,便从喧嚣的京城回到了僻静的故乡。晚上,热情的乡亲前来看望,亲切地问长问短。聊兴正浓,我发现屋子里没有小侄女晴晴。问时,家人才记起晴晴还在果园里。苹果成熟了,需要有人看守。弟弟要去果园里接替其女儿,我便一同前往。
没有月亮的夜晚,田野到处是黑漆漆的。道旁的树木变成了一尊尊黑怪物,让人感到恐怖。走进田间小路,两旁的秋庄稼一人多高,我不敢斜视,好像黑压压的庄稼地里随时都有可能蹿出妖魔鬼怪似的。弟弟在前面打着手电筒,我紧跟其后,大气都不敢出。我想如此漆黑的夜晚,一个女孩儿独自待在果园里,非吓哭不可。
白天并不太远的乡间小路,在夜晚变的漆黑而漫长。走了许久,来到了弟弟承包的果园。推开篱笆,一阵犬叫,加剧了黑夜的恐怖,我吓了一哆嗦,本能地抓住了弟弟的胳膊。白天,这里阳光灿烂,果实累累,是一幅美丽的动人画卷,让人心悦神爽。到了黑夜,感觉竟这般不同。碧绿的果园变成了一片黑色海洋,人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吞没的危险。越是害怕,就越急于见到小侄女儿晴晴。
我深一脚浅一脚小心地跟着弟弟来到一间小屋。屋内点着一支蜡烛,小侄女儿正静静地趴在方凳上做作业,一条大黄狗忠实地卧在她身旁。我一把搂住小侄女儿:“一个人不害怕?”她笑着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说:“有大黄狗做伴呢。”蜡烛下,小侄女儿翘着两支小辫子,圆圆的苹果脸儿红扑扑的,显得活泼漂亮可爱。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被家人在忙乱中遗忘在远离村庄的苹果园里,遗忘在这无边的黑夜里,她居然还有心思做作业。这是城市同龄小姑娘无法比拟的。我由衷地夸赞晴晴:“你真行。”弟弟说:“听咱娘讲,你像晴晴这么大时,独自一人敢在漆黑的夜里,穿过一片高粱地去学校上晚自习。如今,是多年的城市生活把你养娇了。”
也许是的,生活在繁华的北京市中心,晚上出门,不论走到哪里,都是明灯大路、灯火辉煌。习惯了亮如白昼的夜晚,便十分恐惧夜的漆黑。记得儿时在家乡,巴不得夜夜有月亮。农历十五前后,月亮像一盏明灯高悬在天空,给我和伙伴们带来了不尽的欢乐和享受。我们结伴跑到村东口的打麦场上,尽情地追逐嬉闹。玩着各种有趣的游戏,贪婪地享受着天灯撒下的光辉。有了天灯,上晚自习便不用提灯笼。有了天灯,便多了无限的情趣。天灯可以给人壮胆量。
在果园的小屋里聊了一会儿,我和晴晴结伴向家走去。她问:“姑姑,听说北京的夜晚可亮堂了,掉到地上一根针也能找到,是吗?”我回答是的。“北京的孩子放了学干什么?”一路上,她不停地问这问那,稚嫩的笑声在我耳旁滚动。我牵着晴晴的小手,被她感染地一点不害怕了。我突然感到她很像当年的我。我问晴晴:“跟姑姑上北京好吗?”她说:“我很想去,可还要上学呢。”“那就放假后去。”“不行,放了假我得帮爹娘干活。自从承包了果园,他们可忙了,一年到头不得闲。正月里,别人闲得打麻将玩儿,他们就开始到果园里剪枝,冻得我娘直想哭……”我不再吭声了。多懂事的孩子呀,她才十多岁,一声声一句句还满是奶气,除了上学还要帮大人干很多事。她敢在漆黑的夜里替大人看守果园,在秋收夏种的大忙季节,跟随大人一同忙碌。我儿子十多岁干什么呢?城里的孩子十多岁干什么呢?同生在一块蓝天下,同长在一块土地上,竟有如此悬殊之别,而城里人是靠乡下人养活着的。
回到北京,小侄女儿那张稚气好看可爱的苹果脸儿,时常在眼前晃动。她在果园小屋内学习的情景,像一幅动人的画面,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在城乡还存在不小差别的今天,生在农村的孩子,要想获得同城市孩子一样的成功,就要付出比城市孩子多几倍的努力。不易啊!我由衷地祝愿小侄女好好读书,长大成为有用之才。
1997年10月5日《北京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