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事在宫廷的首次露面,可能是三国吴主孙皓对宠臣韦曜的“密赐茶以代酒”,这表明,即使贵为“天子”者也抵挡不了山野之茶的诱惑,将它请进了宫殿的大门。更有“茶痴”皇帝齐武帝,临死尚千叮咛,万嘱托:“我灵座上慎勿以牲为祭,唯设饼、果、茶饮、干饭、酒脯而已。天下贵贱,咸同此制。”(见《南齐书·武帝本纪》)北魏孝文帝也曾在宴会群臣时使用过茶。因此,茶饮成了皇室的新贵,其身份自然而然得到了抬升。入唐后,朝廷对茶饮更是大力提倡,在竭力搜求各地名茶的同时,还于大历五年(770)在浙江顾渚山侧的金沙泉畔建造了贡茶院,责成常、湖二州刺史监督造茶及入贡事宜,每年还对名臣武将赐茶,以示恩宠;会试时节,还将茶送到考场;慰劳疲乏不堪的翰林官和举子们。这些举动,一方面说明了朝廷对茶饮的极力重视,同时,也表明王室饮茶业已成风。
诗人张文规在《湖州贡焙新茶》里特意为我们摄取了宫廷生活的瞬间,描述了宫女们听到新茶到京后的喜悦心情,体现了茶在宫廷生活中的重要程度。诗是这样写的:
凤辇寻春半醉归,仙娥进水御帘开。
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湖州紫笋来。
王室饮茶,虽说不一定有僧侣、文人对茶的清趣、雅意等精神实质的领略,却一定要做到毕其仪,美其器,从这个角度讲,它直接促进了茶具的发展。但宫廷茶具的质地、造型、材料,是否与民间茶具一致呢?
一九八七年四月,在陕西省扶风县法门寺秘藏地宫中出土了一套唐代宫廷茶具,揭开了宫廷茶具神秘的面纱。这套金碧辉煌、蔚为大观的金银、琉璃、秘色瓷茶具,是我国首次发现的唐代最全、最高级的一套专用茶具,也是迄今为止我国乃至世界仅见的留存于世的一套唐代宫廷茶具实物,距今已有一千一百余年的历史。这套茶具的重见天日,对我们研究唐代宫廷茶具的至高成就有很大的裨益,反映了中华茶文化的辉煌灿烂。
这批茶具本身均有明确的錾文,同时还有《物帐碑》。据《物帐碑》载:“茶槽子碾子茶罗子匙子一副七事共八十两。”从錾文看,这批茶具多为咸通九年(868)至十年制成,在鎏金飞鸿纹银则、长柄勺和茶罗子上还有器成后刻划的“五哥”两字,“五哥”即懿宗的第五个儿子李俨,即后来的唐僖宗的小名,可见,这些器物当为僖宗所供,其真实性毋庸置疑。
从出土的实物看,“七事”指的是:茶碾子、茶轴、罗身、抽斗、茶罗子盖、银则和长柄勺。除这些金银茶器外,尚有部分琉璃质的茶碗和茶盏子,还有盐台、洁器等,表明地宫供奉的茶具已成龙配套。
(1)贮茶器具。包括两枚笼子和两个银盒。
金银丝结条笼子,是一种桶形带盖,底有四足,有手提梁的椭圆形容器,通体为金银丝编织而成,提梁以素丝编织为复层,笼盖有银丝练条连接盖与梁,此笼为僖宗所供。
飞鸿毯路纹鎏金银笼子,也呈桶形,带隆面盖、手提梁和四只短足。笼身用银板模冲压成形,通体作球路缕空,如方孔古钱币叠合状,笼身球面散布着浮雕式的飞鸿雁鸟饰,振翅飞翔,栩栩如生。在笼底部刻有铭文:“桂管臣李杆进”字样,表明此笼为大臣进贡而来。
这两只笼子编织极其精巧美观,体现了当时艺人们极高的制作水准。据分析,它们可能是用来盛放饼茶的贮茶具(一说为烘焙茶饼的炙茶工具)。
鎏金银龟盒,钣金成型,纹饰鎏金,盒形如龟,昂首曲尾蜷足,背甲作盖,龟身及四足皆空。龟状造型逼真,极其生动。
鎏金双狮纹菱弧形圈足银盒,也是由钣金焊接而成,纹饰鎏金,盒体呈菱弧状,直壁浅腹平底,上有两只相向腾跃的雄狮。
以上两只银盒均是用来盛放碾碎罗细的茶末的,至于用乌龟和雄狮来作装饰图案,可能表明了饮茶可以长寿的道理,喻示着统治者希望皇权永固的心态。
同陆羽设计的茶盒相比,这种宫廷的金银茶盒无疑更为精巧讲究和高贵,就其用途而言,这种茶盒也更利于保香防潮除异味。
(2)炙茶器
地宫出土了一双鎏金银火筋,用来从贮茶银笼中取出茶饼,在火上翻烤,称为炙茶。
(3)碾罗器。包括银金花茶碾子、碾轮及银质金花茶罗。
过去的茶碾,不外乎木制(陆羽设计)、陶制(扬州出工)、石质(西安出土),显得比较粗陋普通,而法门寺出土的茶碾,因为是皇室专用品,所以出身高贵,仪态万方,它用二十九两纹银打造而成,纹饰鎏金,通体方长,由碾座、碾槽、碾盖三部分组成,碾槽嵌入碾座中,中间深两头浅,恰似一艘尖底小船,槽口沿外折与碾座铆接相连。在碾槽座上口设一平面抽闸式碾槽盖和“U”形轨槽,盖板可在轨槽内推进、拉出,极为科学、方便,而在碾槽上设盖防尘保洁,是一大改进,这在唐代其他阶层的茶碾中是不曾见过的,无疑比陆羽设漉水囊以倡导卫生饮茶还向前进了一步。
与茶碾同时出土的还有一只鎏金团花银轴,即碾轮。它由执手和圆饼组成,在轮的周脊处有细密的齿轮状浅沟,便于快捷地碾碎茶饼,设计上可说有独到之处。
二三百年后,北宋的蔡襄和徽宗赵佶才大力提倡“茶碾以银或铁为之”、“碾以银为上”,把银制茶碾作为自己孜孜以求的目标,特别是徽宗,还绞尽脑汁地设计了茶碾的最佳形制:“凡碾之制,槽欲深而峻;轮欲锐而薄。槽深而峻,则底有准而茶中聚;轮锐而薄,则远边中而槽不戛。”(见《大观茶论》)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为之洋洋得意的设计早在几百年前就已成为李家皇朝啜调琴的佳物,如果他泉下有知,真不知会作何感想,沮丧?遗憾?抑或是欣喜。这种银茶碾的重见天日,其意义远比发现本身要深远得多。
银质金花茶罗子,钣金成形,由罗箱、罗盖、罗座、罗框和茶屉五部分组成,罗面料为细密的纱绢,出土时尚粘附有大量褐色粉末,估计为茶末。在罗框下面还有一抽屉盒,用来盛装罗过的茶末。罗箱底有錾刻文:“咸通十年文思院造银金花茶罗子一副共重卅七两”字样。该罗设计制作均匠心独运,结构合理,组合形的箱体精巧无比,较之陆羽的同类产品,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4)点茶器。包括秘色瓷碗和银茶匙。
五瓣葵口高圈足秘色瓷碗,素面侈口平底,高圈足稍向外撇,通体施青釉,釉层均匀凝润,粗看似乎应归入饮茶器一类,但由于口径和高度比普通茶碗要大,不方便饮用,兼之使用者又是王室贵人,所以明显不可能作为饮具,合理的解释就是划入点茶器中。
鎏金流云纹长柄银匙,柄长且直,匙面平整,用来击拂茶花,进行搅拌、调制茶汤。
(5)贮盐器
前文提过,唐朝人喜欢在茶中加盐,这一习惯影响日久,甚至延续到了晚唐,这一点可从法门寺出土了三种盐具的事实得到旁证。
鎏金摩羯纹银盐台,由盖、台盘、三足架组成,台脚架上刻有錾文:“咸通九年文思院造银淦金银台一只。”
银质鎏金坛子,银板成形,圆筒状,上有盖;下有高脚束腰座,全筒錾刻纹饰极其细致精美。
盘圆座素面盐台,共一组三枚,标明为智慧轮法师所赐。
(6)取火器
陆羽对煎茶用水及火相当重视,这一点影响了整个唐代,因此,在唐代茶具中,不可能没有取火用具的踪影。法门寺出土了一双银火,亦即银质的火筷子,用来夹炭火。这种火上粗下细,上半部用一根银链条连接,使两根筷子不至子脱离,夹炭时相当方便。用银筷夹炭,充分显示了王室的奢华无度。
(7)饮用器
法门寺出土的饮茶用具主要是一套二合一的茶碾茶托,质地为玻璃,淡黄绿色,这是我国首次发现的玻璃质茶具,这表明当时民间制作茶盏茶托具有较高的技术水准,而且,用价值高过黄金的玻璃来制茶具,大概也只有皇族有这么大的能力了。
(8)清洁用具
这类揩洁物均用丝绸制作,如食帛、揩齿布、折皂手巾等。
如上所述,法门寺出土的唐宫廷茶具,大多鎏金纹银,质地之好、品位之高,确实为世所仅见,同陆羽时代因陋就简的朴素作风相比,王室这套美仑美奂的茶具,无疑浸透了劳动者的血汗。但它在设计制作上的重大改进,又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随着饮茶文化的普及深入,茶具文化也必将向高层次发展。
至于说这套茶具没有和瓶,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晚唐饮茶已逐步过渡到点茶饮法阶段,可能是主要原因,那套繁文缛节正在慢慢消失,虽然,急功近利的宋人最后还是走向了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