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长是在退下来之后才觉得斌已经成熟了。
姬长是公司的副总,手下领导的也就是斌所在的一个部门。斌跟着姬长干了20多年,20多年间原先在姬长手下做事的人大都换了岗位、部门或者跳槽翻版,只有斌死心塌地。斌从大学毕业初出茅庐的小青年熬到不惑之年,在姬长的眼里,斌总是不成熟。
斌的第一次不成熟是刚刚进单位,姬长还是单位的一名主持工作的主任。那天政治学习,读报。姬长反复强调了政治学习的重要性,然后把大家早已翻看过的报纸再读几段,讨论讨论大好形势。报上的一个标题是“南斯拉夫铁托到达莫斯科”。姬长读成了“南斯拉夫铁,托到达莫斯科……”还解释说南斯拉夫的铁炼的好,连莫斯科都进口呢。斌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大伙就跟着笑,笑得姬长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事后,姬长找斌谈话,批语斌不尊重领导,不能正确对待学习,还很不成熟。以后为斌更快的成熟,姬长就把每次读报的任务交给了斌。姬长升为公司副总后,斌成为他手下的一个主任。斌将部门的工作处理的井井有序,安排的妥妥贴贴,以至于让姬长没有再布置什么工作的必要,姬长心里就犯嘀咕,好像设这么个副总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好在斌的所有上报材料都得经姬长签字,每次斌将打印的清晰整洁报告送到姬长办公室签批时,姬长就有了种满足感。他就拿起笔大段大段的划圈,往往将斌认为写得最出彩的段子一笔钩销,有时断的文稿前言不搭后语。老总曾对一篇报告大发雷霆,姬长告之是斌亲笔撰写,斌无奈只得拿出原稿与姬长圈过的稿子送给老总,老总阅罢原稿,欣喜地说,这么好的材料还修改啥?还抑郁地对姬长说,真得跟年轻人多学几手呢。姬长不痛快了好几天。不久,公司开会,研究第二梯队人迁,斌上了名,征求姬长的意见,姬长说,斌各方面都行,业务上没啥说,就是还不成熟。老总说,说具体点。姬长说:“斌这么多年来,没有写过一份要求加入组织的申请书,起码政治是还欠成熟”。斌的事就被搁下了。
斌后来知道此事,就写了一份申请书交给姬长,诚恳地要求加入组织。姬长说,要求进步是好的,可早不要求晚不要求,偏偏在选拔后备干部的节骨眼上提出要求,大家会怎么看你呢?会不会认为你争功近利,意有所图,这不是显得你不够成熟吗?斌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姬长眼瞅着就要到退休的年龄了,老总不止一次地当着姬长和斌的面说,老姬呀,为公司选好苗子,选好苗子呀。姬长就翻出高级职称可适当放宽退休年龄的文件摆在桌头显眼的位置上。老总看到了也当看到,斌看到了便仔细瞧一遍,姬长就问我这高级经济师是可以干到65岁的哟。斌说,姬长,你就好好带着我们干吧,你就是干到70,我们也衷心的拥戴你。只是文件指的可能是高科技领域的人员,像我们这有没有这种职称都无关紧要的公司,怕是享受不到呢。姬长就心里堵得慌。一次聚会,姬长酒喝得过过量,斌扶着他进了办公室,姬长大口大口吐了一地,满屋子腥臭,姬长就哭诉,说斌是个有本事的人,是唯一能顶上他当副总的人,如果没有斌,他是完全可以干到65的。
姬长硬是撑着干到了61岁,上级找姬长谈话,退下位子让给年轻人,并征求姬长的意见推选接班人,姬长便颇认真地想了想,又颇认真地摇摇头,说,这么重的担子还没有人能力力量量的担起来呢。来人就提出斌,业务能力强,群众基础也好。姬长头摇成了拔浪鼓:斌哪点都好,就是太不成熟。经常发些牢骚,对下岗、分流、倒闭这些事物,不能正确对待,怎么能担任领导工作呢。我还是再干一年,带带他,等斌成熟了,我也就放心退下来喽。上边没理姬长的茬,很快就下了文件,姬长退休,又从外单位调来一名副总。姬长对新来的副总交班时说:上级还是很尊重我的意见的,斌没有提拔,还是不成熟嘛。
不久,姬长就在新来的副总办公室里大吵大闹起来,斌就过来劝解,姬长指着新来副总的鼻子说,斌,你给评评理,他才来了几天就取消了我的电话补助费,我要换煤气,用公司的车,他说公司的车都派出去了,可你看看,他的车就停在楼下,人走茶凉,这茶凉得也太快了嘛。斌就劝他不要生气,不要气坏了身。斌推着自行车给姬长换了煤气罐,又扛着送上了五楼。姬长拉着斌的手说,斌,看来还是你比那新来的混帐副总成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