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怀念一只被嘲笑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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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代词

我来到这个世界本不是我的意愿。那时父母还年轻,还没有做爸爸妈妈的充分心理准备,以至于我该去报户口登记成为一名真正的共和国公民时,连我的名字还无着落。我父母没什么文化,他们自己的名字就表明了是普天下最普通的劳苦大众:爸爸叫端木六哥,妈妈叫上官四妞。我父母决定用翻查《新华字典》的方法确定我命名。父亲先随意翻到了一个“责”字,母亲又翻到了一个“难”字,端木责难。不吉利啊。要说还是我母亲读过几年私塾,找音同意不同的字替换,立即化腐朽为神奇,我的大名是:端木择男。虽然还有点日本鬼子的味道,但是对我父母来说已不亚于攀上珠穆朗玛峰了。派出所拿着我父母写下我的名字的字条却不给登记户口,因为我没有出生证明。虽然我是个生下就有7斤半,还造成母亲难产活生生的肉蛋精灵,没有出生证明我就有可能是星外来客,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之类。验证我确实来到这个充满快乐充满苦恼的世界的,是那个给我接生的满脸写着没表情的胖医生开具的一张出生证明。于是,我的一生从落地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和各类证件联系到一起。

我上小学有了学生证,用它乘车去东北看姥姥可以买半票。以后,我拿到了小学毕业证中学毕业证高中毕业证。在学校期间我还加入了共青团,有了团员证,一季度交5分钱团费。高中毕业,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上山下乡做了一名嘴上表决心要在农村干它一百年心里一天都不愿待的“知识青年”,县知识青年办公室发给我一个上山下乡知青证。(我没把这个证当回事,也不知道塞把到哪里去了。后来计算工龄,下乡也计工龄,才到处找,结果哪都寻不到它的踪迹。估计是被母亲当废旧报纸给卖掉了。我再三向单位说明情况,可50多岁一脸小人相的人秘股长就是不融通。知青办早已撤消,我何处去补办知青证?结果我的工龄就少了一年。也就是说我在这个地球上曾经被蒸发消失了一年,因为我没有证明。毛主席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粗枝大叶往往搞错。从此,我收集好我的所有证件。)参军入伍,我有了士兵证,第二年入党我有了党员证,第三年提干我有了军官证,参加自卫反击战我得到个二等功的立功证,负伤出院给了我一个出院证和三等甲的残疾证,两年后,我拿到了一本转业证。到地方安排工作,我的军官证换成了工作证。一年又一年,我的抽屉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证:专业技术资格证、经济师聘用证、自学考试大学毕业证、工会会员证、驾驶证、特约记者证、作家协会会员证、健康证、游泳证、煤气证、有线电视收费证、花园小区的出入证、87年办理了居民身份证。

我这里要说说我的结婚证。我和女朋友谈了3年,因为单位没有房子,一直也没办手续。可我已在认识她之后的3个月就把该做的事全部做完了。单位要盖职工家属楼,我和女朋友兴奋极了,立即到民政局领了大红的结婚证。单位房少人多,第一榜公布出来没有我的名字。怎么可能,我急匆匆找到工会主席。胖胖的工会主席扭动着身躯对我说:你还没结婚,不够资格。我说不会啊,我的结婚证早就交到分房委员会了。工会主席说;结婚证是交了,可那不代表你就结婚了啊。啥时候办的婚礼,都有谁参加了?我气啊,怪事了,国家法律承认的我们合法夫妻到你这不算数了?难道我们不举行个仪式就一辈子是非法同居啊。到底是国家的法大还是你自己的想法大?工会主席还就认准这个歪理了,怎么说都不行。我被迫上访告状,结果是大获全胜,我搬进了两室一厅的新房。工会主席的小舅子倒是举行了婚礼,可没办结婚证,不受法律保护,新房没分上。没多久,妻子又怀上了,就在我兴高采烈准备当爸爸了,工会主席嬉皮笑脸地告诉我,你还没有准孕证,属于计划外怀孕,必须拿掉。没办法,打掉了牙往肚里咽。有了准孕证、准生证,我的继承人就迫不及待地出来了。我又办了独生子女证,每月领5块钱独生子女补助。木婚刚过,我和在一个办公室的公孙湖梨眉来眼去有了不正当关系,我就千方百计把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谁料那公孙湖梨只是和我玩玩,在我离了婚不到两个月就投入了副科长的怀抱。我狠狠地揍了她一顿,结果换来了拘留证、逮捕证。缓刑一年,得到一纸刑满释放证。单位重组裁员,我被组合掉,发给我一张下岗证。

退休证、老年优待证、医疗保险证、死亡证明。我的生命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向终点。高温炉里,我化作了一缕青烟,剩余的垃圾装入了骨灰盒。陵园交给我子女最后一张与我有牵连的证件:骨灰暂存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