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敬佩田晓静。
田晓静的父母都是教师,她家里有排高高大大的书柜,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上小学时,田晓静就会给我们讲三国演义和水浒的故事。每天放学,我们都围在她身边,听她绘声绘色地讲武松打虎,火烧连营。她讲着讲着,接不下去了,就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小人书,认认真真地看一会,我们大气都不敢出,田晓静看完了,想一想,就又接着给我们往下讲故事。我特别羡慕田晓静的书包,她的书包就像是图书馆,总是有看不完的小人书。
田晓静的字写得漂亮,她的作文也总是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里宣读。我暗暗地和她较着劲,我觉得她的进步都与她看的小人书有关。我也开始攒下零花钱,去新华书店买小人书看。我也会在放学路上绘声绘色给同学们讲故事了,我发现人家田晓静的书包里已经不放小人书了,而是一体厚厚跟砖头一样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才刚上五年级,那么厚的书能看懂吗?田晓静不屑地说:“你还看小人书啊,那都是供小孩子的。”听她口气,她已经是大人了哩。
上高中时,我被琼瑶阿姨那一堆言情系列折磨得如醉如痴,都到了忘我的地步,还破天荒地逃了两次学,为了看那部电视剧《月朦胧鸟朦胧》。田晓静总为我书包里放着的琼瑶小说大惑不解,说我能不能提高点档次,看看真正的文学书。我问她什么是真正的文学,她张口说出一大串外国作者的名字:卡夫卡、海明威、马尔克斯……听得我头都大了。她说中国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文学巨著,整个文学创作都是从西方学来的,连文学创作理论都是拾人牙慧从西方照搬过来的,你好好读读他们的著作,你就会发现中国的文学创作是多么幼稚可笑。
田晓静的确了不起。同学小花的姐姐生了个小孩,孩子满月时,我们去小花姐姐家喝喜酒。小孩长得可爱极了,大家都用美好的词来赞美,象花一样漂亮。田晓静轻轻地抱着孩子,用手指轻轻地触摸孩子嫩嘟嘟的小脸,轻轻地说:你看她长得多么的妖饶。小花的姐姐激动地抱住了田晓静,说:“你说得太好,我就琢磨着给孩子起个啥名呢,就叫她饶饶吧”。田晓静让我佩服。还不止一次呢。八月十五,班里组织大家赏月,以月亮为主题吟诗唱歌,热闹得天翻地覆。有人提议说班长田晓静还没有出节目,该她出个节目。田晓静仰头望着夜空中的一轮皓月,只说了一句话:“多美啊,美得那样收敛”。立刻鸦雀无声,大家都被这别样诗的语言震住了。
我总以为田晓静会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高考时,她放弃了喜爱的文学,考了青年政治学院,还是枯燥无味的哲学。我倒上了一所名牌大学的中文系。田晓静说,什么人才去写小说,肯定是无聊的人,太无聊了就去编些无聊的故事,什么人去读小说,肯定也是无聊的人,太无聊了就去看些无聊的故事。大学毕业后,我们搞了一次同学聚会,我也可以张口罗曼,罗兰,闭口艾米莉,勃朗特,口若悬河地大谈现实主义后现代派。田晓静低着头,专心地在看一本厚厚的书,我悄悄地坐在她身边,说:“大哲学家,又看什么书呢,不会是加入了无聊队伍了吧”。田晓静矜持地笑了一下,说:“没什么,随便翻翻”我拿过书一看,是《厚黑学》。
田晓静的节奏总是比我们快。我们张罗着谈对象、结婚、布置新家时,田晓静已经是市里一个部门的局长了,我们的联系也就渐渐少了,不过,她仍然是我崇拜的对象。田晓静的进步很快,已被列入副市长的候备人选了。我在检察院工作的一个同学,好像听说了一些对田晓静不利的消息,我把田晓静约到咖啡厅,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她还是从容自若的神态,处事不惊的风度,宽慰我不要替她操心。还夸我比以前进步了,没有掉队。
果然就出事了。在政府换届前,田晓静被检察机关带走了。不但查出了经济问题,还有生活作风问题,而她快40的人了还是个单身。最后判了几年,也不知道。原来想去看看她的,可人家落难时去看望是否有幸灾乐祸的嫌疑呢。加上,我单位也要提拔我当副局长,上上下下打点,这事也就过去了。
前几日,我到旧货市场闲转,在一个卖旧书的摊上瞎翻,忽然看到了一本《厚黑学》,翻开扉页,签着一个漂亮的名字:田晓静。我想问摊主价钱,摊主正聚精会神地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小人书——竟然是田晓静。